凌博然一邊志得意滿的坐在馬背上,一邊勒着繮繩大搖大擺的趕路。
一路上明明都沒有碰到什麼兇險,爹孃未免把行商說的也太過危言聳聽了吧。
這事有什麼難的,爲什麼以前總是交給大哥去做?哼,爹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商隊經過祁雲山的山谷中間時,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凌博然轉頭對着一衆腳伕和鏢師說道:“停下,今晚便在這兒歇息。”
一衆僕從立刻卸下車馬,準備燒火做飯。
經驗老道的賈老仔細看了看周圍的地形,皺着眉頭勸道:“三少爺,此處草高林密,兩旁又有高坡,恐有賊人埋伏,實不宜做商旅休息之地啊!”
又來了。凌博然不悅的擰了擰眉。這個賈老,不過是有些經驗,又受了父親之託,便一路上不停的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像個老媽子。可是,事實證明,他不過是在杞人憂天而已。這一次,凌博然可沒有心情再聽他說教了。
“賈老,您老就好好的坐着等晚飯煮熟便可。”凌博然敷衍的哄着他道,“有什麼事,不都有我擔着嗎?”
賈老剛想再勸說幾句,卻被凌博然攔了回去。他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坐到一旁,暗自禱告:但願一切順利吧。
衆人用過晚飯,趕了一天路的疲憊感襲來,便紛紛倒下身,入了夢鄉。
半夜,商隊突然被一陣鋪天蓋地的嘶吼聲吵醒。
四周火把大亮,彷如白晝,直刺得人眼仁生疼。
凌博然匆匆忙忙的罩上外裳,從帳篷中快步走了出來,看着周圍的情況,不禁目瞪口呆。
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把手中的長刀向高處一舉,四下裡驟然一靜。
由震耳欲聾到鴉雀無聲,只是那麼一瞬間!凌博然盯着那滿臉絡腮鬍子的漢子,鼻尖不禁沁出了細汗。
那些警惕性早就懈怠的腳伕此刻已是陣腳大亂,齊齊躲到角落裡,瞪着驚恐的雙眼,生怕被賊人擄了去當苦力。
那幾個爲數不多的鏢師更是緊張的不知所措,來人太多,他們怎麼可能有還手的餘地。
壯漢把手中的長刀放下,退到一旁,露出了身後的一張躺椅。
不,準確的說,躺椅上還有一個人。
那人一身玫瑰色的長袍,妖豔的彷彿是洞中的狐仙。他帶着玄鐵面具的臉上,只有那雙琉璃色的眸子,血光隱隱。那是一種見慣了血腥的暴戾之氣,有着所向披靡的銳利。
他居高臨下的睨了凌博然一眼,懶洋洋的問道:“何處商旅?”
凌博然愣了愣,顯然一時間變故太快,他還沒有反應過來。
賈老看着他不成氣候的樣子,嘆着氣,上前躬身答道:“我等來自溫遠縣凌家。不知山主可否行個方便?”
正擺弄着自己胸前一綹頭髮的面具男轉過頭,慢悠悠的聲音再次傳來:“哦?那凌大少爺可在?叫他上來回話。”
“這……”賈老硬着頭皮,吞吞吐吐的答道:“大少爺他……不曾來。”
凌博然終於回過神來,少爺脾氣一上來,也不懼這許多,話說的底氣十足:“大哥不曾來,但我來了,有什麼話,對我說便是。”
“呵……”面具男傲慢的輕笑一聲,諷刺道:“毛頭小兒,你還不配回我的話。”
四周的賊寇都跟着他們的首領放聲大笑起來,那聲音在空曠的山谷中迴盪,直是讓人肝膽俱裂!
凌博然清秀的臉登時變得鐵青,他狠狠瞪着那坐在躺椅上的無禮的男人,嘴脣微微的顫抖。除了氣惱,他內心的恐懼,則更是強烈。
“留下車馬和財物,你們就可以走了。”面具男悠然自得的喝了杯酒,語氣平靜的提着要求。
“你……”凌博然還想再說什麼,被賈老硬生生拉住了。
“三少爺,留得青山在啊!”賈老輕聲勸了他一句,見他不再那麼衝動,這才放開了他。
就這樣,一羣人窩窩囊囊的把千里迢迢取來的貨銀
,那辛辛苦苦了大半年才做出的,邊戍軍隊冬衣的收入,就這麼拱手相讓了。
一行人沒了車馬,灰頭土臉的往回走,還不敢稍作停留,生怕那些匪寇反悔,再把他們抓回去。
凌家從來不曾如此狼狽的。
以前大少爺在的時候,只要報出凌家的名號,山匪莫不是客客氣氣讓出一條路來的。
衆鏢師和腳伕雖嘴上不敢說什麼,但看向凌博然的目光,不知不覺中,已夾雜着輕視。
賈老無奈的搖頭嘆息,像是在埋怨自己,實則是念話給凌博然聽:“唉,我早該知道這祁雲山常有匪盜出沒的,我怎麼能貪圖僥倖,同意把營帳紮在那裡!我應該堅持的……”
凌博然忍受着這所有異樣的眼神和埋怨,越想越氣悶。自己就要成功了的,只差一點兒,就差那麼一點兒。爹馬上就會委以重任的,娘也會高興的,怎麼就被自己搞砸了呢?
沒有了馬匹,他一個少爺身子,在路上自然是跌跌撞撞,又想到回去了不知怎麼交代,一時急火攻心,竟然吐出了一大口血,昏了過去。
衆人見狀大驚,急忙擡着凌博然往凌家趕。
回到凌府時,凌老爺剛回來沒多久,衆人齊聚在前廳裡,正準備聽老爺訓話。
一個家丁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回來,跪在地上說道:“老爺,三少爺他……在祁雲山遇到山匪,丟了貨銀,一時氣急了,吐了血……現在還沒醒……”
衆人均是一驚,林姨娘和何曉倩緊張的互相看了一眼,正要提步,一個身影率先衝了出去。
是芸兮!
這時也沒有人計較她懂不懂規矩了,凌老爺亦起了身,沉聲說道:“去看看。”
經過凌靖熙時,他瞪了大兒子一眼。
那一眼裡,有責怪,有懷疑。
凌靖熙鳳眸一眯,亦覺奇怪,祁雲山自己明明是打點過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若塵看着芸兮焦急的背影,輕輕抿了抿脣瓣。敏感如她,自是明白凌老爺看凌靖熙的目光裡有着什麼,她暗自思量着:看來凌老爺認爲是他做的手腳呢。不過,怎麼會……吐血呢?
凌雨欣剛要牽着雪琬也跟上,雪琬卻突然感覺到,一道凌厲的目光朝她襲來。
她身形一頓,轉眸看了凌夫人一眼。
那雙丹鳳眼裡的寒光,冰冷如刀,尖利如電!
凌夫人是在用眼睛質問她,爲什麼不按她的吩咐做事?
雪琬知道有了先前的鋪墊,此事自己是百口莫辯,咬了咬牙,垂眸躲閃了她的目光,徑直隨凌雨欣離去。此時周圍耳目衆多,也只能日後再行解釋了。
下意識去看凌夫人的凌靖熙,和關注雪琬一舉一動的沈若塵,恰好都見到了這一幕。
只是這一眼,凌靖熙心裡就有了眉目。他眯着眼看了一眼雪琬,暗暗想到:居然是她?
沈若塵仍然是波瀾不驚的樣子,打算跟着去看看凌博然究竟如何了。
凌靖熙一把抓住她的手,極其自然的拉住她向外走去。
他從一回來便是這樣,總是有機會就握住她的手,握的這般用力,彷彿怕她突然遠離了他似的。
沈若塵掃了一眼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沒有掙脫。他的手心明明是那麼溫熱,可她就是覺得心裡冰寒一片。
“沒事的。”他充滿磁性的聲音輕輕的飄入她耳中,也不知道,他是在安慰她,還是開解他自己。
沈若塵沒有回答,胸口卻堵悶得難受。他這算什麼?先是不肯救沈家,現在幹嘛一副大丈夫護着妻子的樣子?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吃嗎?
大夫給凌博然診脈後,只說是一時氣鬱難紓,這才嘔出了一口心頭血,並無大礙。只需調養幾天,便好了。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林姨娘雙手合十,虔誠的唸了一句。此刻,她是慶幸的,幸好聽了那相師的話,打了自己女兒一巴掌,不然,她的寶貝兒子博然可就難說了。
芸兮始終
雙眸含淚,靜靜的蹲在凌博然牀前,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不肯離去。
何曉倩看着這樣的芸兮,心裡泛起一股奇怪的滋味兒。芸兮自從凌浩霖歸了自己後,只是躲在院中吃齋唸佛,終日與世無爭的,沒想到,她一刻也沒對凌博然忘情。
凌雨欣見弟弟沒事,也就鬆了口氣。順手牽過雪琬,想要退出去,卻是一怔。她擡起頭,輕聲問道:“手怎麼這麼涼?”
雪琬強自鎮定的搖了搖頭。她顯然很不自在,因她覺得凌夫人仍在醞釀着,找機會和自己算賬。
凌靖熙看着六神無主的雪琬,愈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凌老爺拍了拍林姨娘的肩膀,轉身向外走去,經過凌靖熙時,他冷冷的吩咐道:“你跟我來。”
凌靖熙挑了挑眉,鬆開了握着沈若塵的手,跟了上去。
凌夫人看衆人都放下了心口大石,便主持大局道:“都先退下吧,讓博然好好靜養一下。”
除了芸兮,所有人都轉了身,凌夫人輕緩的嗓音再度傳來:“雪琬,留下。”
這聲音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威嚴,還透着咄咄逼人的森寒。
雪琬渾身一僵,只覺得毛孔倒數,不寒而慄。
凌雨欣擔憂的看了她一眼,也只好離開了。
凌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從她身邊徑直走過,跨出了房門。
雪琬只能硬着頭皮跟上。
“你就是這樣護你弟弟的?”凌老爺把案几上的茶碗用長袖揮到地上,發出“咣噹”一聲脆響。
凌靖熙雖然大概知道是誰的主意,不過他不會說。淡淡的挑了挑劍眉,答道:“祁雲山的匪盜我都已打點過的,至於他們因何反悔,我會查的。”
凌老爺看着平靜而又坦蕩的兒子,突然覺得自己的懷疑有些站不住腳。這個大兒子的爲人,他還是瞭解的。雖然很是孤傲有手段,卻不會因爲家裡的這點兒利益對自己人使絆。半晌,他艱澀的問了一句:“真的不是你?”
凌靖熙毫無波瀾的撇下一句:“爹心中已有計較,不是嗎?”說罷,他負着雙手,轉身走了出去。
凌夫人沉默的走了幾步,直到四周無人了,她隱帶怒意的聲音才低緩的傳入雪琬耳中:“雪琬,你可知道,在這凌府的宅院裡,有四種人?”
雪琬心中打着小鼓,一邊揣摩着凌夫人的意思,一邊怯怯的答道:“雪琬不知。”
凌夫人轉過頭,靜靜的審視着她。直把她看的深深的低下頭去,凌夫人才緩緩的說道:“一種是聰明又聽話的人,這種人,無疑是最受主人寵的,地位也就升的最快。一種是聰明而不聽話的人,這種人,便要看主人的心情了,可能前一刻還在雲端,下一刻便在泥裡,必然跌得最慘。一種是愚鈍卻聽話的人,這種人,雖無望高升,卻也能保個平穩安逸。然,另一種,愚笨又不聽話的人,雪琬,你覺得會怎麼樣呢?”
雪琬聞言一凜,凌夫人這話再明白不過,這不是說自己蠢鈍又不聽話嗎?不行,要解釋一下才行。她“噗通”向地上一跪,委屈的說道:“雪琬不知。雪琬亦不知,是何人要害三叔!”
突然,她的腦海中掠過沈若塵淡然的臉,想起她鼓動自己來討好凌夫人的話,她恍然大悟,急急說道:“是,是姐姐!一定是姐姐!是她!”
凌夫人丹鳳眼一眯,權當她是爲了擺脫罪名,胡亂安給別人。畢竟,這種爲了和正室爭風吃醋,惹出禍端又甩給別人的戲碼,她看的太多了。況且,沈若塵那溫吞的性子,會有這種手段,她纔不信。
“你是何人?”凌夫人正要說話時,她的丫鬟在不遠處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喝聲。
凌夫人和雪琬同時循聲望去。
一個臉色慘白的男人,剛剛從沒有關緊的後門溜進來,不想和她們撞了個正着。他顯然被這陣仗嚇得手軟腳軟,竟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雪琬心裡一凜,暗自罵道:是這個蠢貨?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