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傾瀾比對了幾家店面,最後在平通街上,找到了一家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佔地面積都合適的鋪面。
他本就是老練的生意人,雖經了變故,手腕仍然嫺熟,很快便和原主人洽談好了價錢。
正要打道回府,卻聽到身後有一堆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其中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說道:“這店面真不錯,老闆,肯轉讓嗎?”
這聲音中狂放中帶着沙啞,從裡到外的透着一種財大氣粗。
沈傾瀾不用轉頭也知道,來人正是金店的老闆許安慶。
他那典型的暴發戶作派,曾使溫遠縣的一衆商人都不恥與之爲伍。
沈傾瀾作爲沈家的大少爺,那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自然是讓他從沒給過許安慶好臉色看。
在這兒遇見他,沈傾瀾真的覺得有些冤家路窄。
他本想就此悄悄離開,可是又不甘心。這店面明明是他先談妥的,憑什麼,許安慶一來,就指手劃腳的?
沒等他考慮清楚要不要先行離去,許安慶眸光一轉,便看見了沈傾瀾,他立刻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嚷嚷道:“瞧瞧,這不是沈家大少爺嗎?以往不都是趾高氣昂的嗎?怎麼從牢中出來,膽小的連老朋友都要躲着了?”
他說完得意的哈哈一笑,他身後的那些狐羣狗黨也都跟着嗤笑起來。
沈傾瀾壓住了幾欲噴出的怒火,刻意裝作不在意,拱手回道:“許老闆,別來無恙?”
許安慶並沒有理會他這最平常不過的,商人之間的見面禮,而是直接問那店面的主人道:“老闆,這鋪面,多少銀兩肯賣?”
沈傾瀾面色一僵,緩緩的放下了雙手,要是誰凝神細聽,說不定能聽到他恨恨的磨牙聲。
那店鋪老闆是個實誠人,沒有在意這兩人之間微妙的較勁兒,只開誠布公的說道:“這鋪面我已打算過給沈公子了,這位老闆還是去別家看看吧。”
“沈公子?”許安慶輕蔑的笑了一聲,轉頭“好心”的提醒店家道:“老闆是不知道吧,這位沈公子剛從大牢中出來,家財全被充了公,怕是沒錢付你這轉讓金!”
他竟是如此直接的揭別人的短!囊中羞澀的沈傾瀾臉色唰的變白,瞪了許安慶一眼。
那店面老闆見沈傾瀾神色不安,心裡也不禁打起了小鼓,他動了動嘴脣,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沈公子,要不,你先出些訂金?”
“老闆,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三日後全款送到了嗎?”沈傾瀾袖下的拳頭握的死緊,強自鎮定的據理力爭道。
“沈大少爺,沒錢還充什麼大爺?”許安慶是個粗人,說話是刺耳又難聽,他嘲笑了沈傾瀾一句,又轉頭看着那店面老闆,從懷中掏出一把銀票,拍到桌案上,粗聲粗氣的說道:“這店面多少錢,我現在就買下!”
說罷,他還洋洋得意的瞟了沈傾瀾一眼。
那店面老闆顯然猶豫了,在眼前大把銀票的誘.惑下,在沈傾瀾可能拿不出錢的猶疑下,他對許安慶說了句:“也罷,許老闆是痛快人,這店面,就賣給許老闆吧。”
“老闆,可是我們先談好的……”沈傾瀾無力的辯駁道。
想他堂堂沈家大少爺,何時如此狼狽過。他能看上哪家的東西,從來都是一種紆尊降貴的態度,如今,卻要巴巴的希望人家不要轉讓給別人。
“沈大少爺,你還不明白?”許安慶極不雅的向太師椅上一座,輕蔑的說道,“以往所有人都怕你,是因爲你們沈家有錢有勢,現在呢,你還有什麼?還真以爲自己是號人物了!快出去吧,別髒了我的鋪面!”
沈傾瀾負氣踏出那店面時,身後仍傳來一聲聲狂妄的大笑聲。
沈若塵閒來無事,便想去看一看凌夫人送給她的那幾處田產,雖然已找了些佃戶,但近幾年收成不好,她想看看,這土地能不能另作他用。
出了府門,她便上了馬車,也沒注意後面有一輛馬車跟了上來。
馬車緩緩的駛出了城郊,走上了人煙稀少的羊腸古道。
沈若塵正盤算着如何擴展沈家下一步的生意,她的車簾突然掀了起來。
夕陽的餘暉突然灑進車廂內,有些耀目。
沈若塵微微眯起了眼睛。
“過來。”一道冷感中帶着磁性的聲音喚道。
沈若塵的眸子轉瞬間就適應了這道道霞光,她轉過頭,循聲望去,不禁一怔。
是凌靖熙!
此時兩架馬車正並駕齊驅,他修長的手臂伸出,掀開了她的車簾。
許是這晚霞太明媚,直照得她狹長的鳳眸中眼波如光華,淡淡的瑩輝泄入馬車中,映着他刀削斧刻般的俊臉,透着一層極朦朧的清豔。
這樣華彩照人的五官,奪人心魄的眉眼,讓沈若塵不自覺的別開了眼去。
她本是下意識想要按照他的話去做,突然想到自己已不是她娘子了,自是不用理他。
在他灼灼的盯視下,沈若塵咬了咬牙,對着馭夫說道:“回府吧。”
她可不想讓他知道,凌夫人把那幾處田產給了她,搞不好,這男人會想
着法兒要回去。
凌靖熙見她無動於衷,心裡不由竄起了幾股無名火,他偏過頭,冷冷吩咐道:“停下。”
他命令的,自然是兩個馭夫。
他聲音冰冷,本就有一種懾服人心的力量。鬼使神差的,沈若塵的馭夫竟然也拉住了繮繩。
凌靖熙利落的跳下自己的馬車,又翻身上了她的。
沈若塵其實可以趁這時讓馬車調轉方向的,不過,她想了想,逃避也不是辦法,不如說個清楚吧。
況且真要是惹怒了他,也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麼。
她的所有機謀,對着凌靖熙,真的有些不敢施展。畢竟,這男人實在是行事出人意表,難以揣度。
他徑直坐在她身邊,吩咐馭夫道:“繼續趕路吧!”
“是。”那馭夫戰戰兢兢的應了一聲,催動了馬匹。
他竟然是反客爲主了。
沈若塵撇了撇嘴,不着痕跡的向旁邊挪了挪,想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凌靖熙劍眉一挑,身體向她挪了挪,又緊挨着她。
直到把她擠得退無可退,胳膊都靠上了車壁,沈若塵黛眉微蹙,不滿的擡頭睨了他一眼,說道:“凌大少爺,男女授受不親,你有何話,不妨坐在自己的馬車上說,我都聽得見的。”
此刻霞光正好,星星點點的流入馬車中,襯着沈若塵嬌俏的小臉,像是鍍上了一層迷離的光圈,她如水的眸子似嗔似怒,竟有着說不出來的韻味。
凌靖熙的鳳眸微微暗了暗,一臉無謂的說道:“我近自己的女人,天經地義,哪來那麼多教條。”
沈若塵大惱,義正辭嚴的說道:“休書已寫,從此你是你,我是我,再無瓜葛。”
凌靖熙眼睛眯了起來,他捏住沈若塵小巧的下顎,沉聲問道:“憑你的見識,不可能看不出那休書有假。你既已識破,卻不道明,無非是想將計就計去救沈家。如今沈家已得救,你還不跟我回去?”
沈若塵想要擺脫他的桎梏,誰知雙手剛一伸出,便被他另一隻大手按住。她被迫擡着腦袋,望着凌靖熙子夜般深邃的眼睛,耐下心來,試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門親事本就是你不情我不願的,如今擺脫了它,你我不妨將錯就錯,當另尋良配纔是!”
“另尋良配?”凌靖熙冷冷一笑,捏着她下顎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幾分,“你是說昀哲嗎?”
沈若塵一愣,暗自忖道:他是怎麼知道凌昀哲有照顧自己的意思的?
見她不說話,凌靖熙便知道自己的猜想沒錯,他身子向前一傾,突然重重的咬上她粉嫩的脣瓣。
這一口咬得不輕,顯然是帶着憤懣的懲罰和報復。沈若塵後背緊貼着車壁,連後退的餘地都沒有。她雙手又被按住了,雖然掙扎了幾下,但是沒有什麼作用。
沈若塵瞪着凌靖熙近在咫尺的眉眼,恨恨的說道:“放開!”
因爲嘴脣被咬着,所以這話說出來是含糊的,像是糯軟的咕噥。
“不放!”凌靖熙回答的乾脆又利落,只不過,聲音也是模糊的。
沈若塵感到他牙齒在上嘴脣上輕輕的磨着,只覺得又羞又怒,可反抗沒有什麼效果,只好任由着他了。
這個無賴!她心裡暗暗罵道。
過了好一會兒,凌靖熙終於放開了她。滿意的看了看她脣瓣上那排整齊的牙齒印兒,他撫了撫她凝脂般的臉蛋,說了一句:“女人,既跟我拜了天地,你便認命吧。”
說完,他黑色的袍袖一甩,優雅的下了馬車。
直到他的馬車走遠,沈若塵才緩過神兒來。她擡起袖子,使勁兒蹭了蹭嘴脣。
過了一會兒,她又使勁兒蹭了蹭。
凌靖熙這個混蛋!
回了沈家的宅子,沈若塵抿脣跳下馬車,背對着那馭夫冷冷說了句:“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個字,你可知後果如何?”
馭夫當然知道,這整個沈府是誰的家業,哪裡敢招惹她,連忙指天發誓道:“小姐放心,小的定不會泄露一句話,若違此言,天地不容!”
沈若塵嗯了一聲,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她放開抿着的嘴脣,對着銅鏡看了看那清晰可見的牙印。她急忙讓櫻兒打來熱水,用熱手巾敷上。
她的房門緊閉,甚至貼身婢女都不讓進屋來。
就連幫她換水的櫻兒,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深夜,沈傾瀾回來的時候,已是喝的酩酊大醉。
幾個店小二送他回來,就是爲了來拿銀子的。
“我……沒醉,不用你送……”沈傾瀾醉醺醺的,不停的推搡着那店小二,一邊認真地說道:“我……堂堂沈家,能欠你那幾個……酒錢嗎?”
那店小二不耐煩的把他往沈家門前一扔,拍了拍手,不屑道:“還以爲你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少爺呢?”他雙手插着腰,向裡面的人扯着脖子喊道:“快出來人啊!給你們家大少爺結賬!”
櫻兒敲沈若塵的門敲得很急,沈若塵對着銅鏡看了看,見牙印已經淺了許多,想來藉着夜色的掩飾,應該看不出來了,這才
打開門,淡淡問道:“何事?”
櫻兒低下頭,囁嚅着說道:“是,大少爺回來了。”
“哦。”沈若塵點了點頭,反身取了幾兩碎銀子,走出了房間。
櫻兒跟在她身後,暗自驚道:小姐怎的會這般聰慧?我只說大少爺回來了,可並沒有說門口有人等着她去結賬啊。她怎麼會知道拿上些銀子?
莫不是,這府中衆人的脾性,她早已瞭若指掌?
沈若塵當然知道,這府中,除了銀子的事情,誰還會因爲深夜回來而驚動她?
她也可以想象得到,今天,沈傾瀾必定不會如以往那般順利。
畢竟,沈家早已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走到門口,大老爺、大夫人和姜穎都在門口,眼巴巴的望着沈若塵的到來。
想養尊處優慣了的他們,何時這般狼狽過?
沈若塵打發走了店小二,轉身看了看大老爺幾人。他們正準備讓下人幫着,把沈傾瀾擡回去。
她望着他們尚未走遠的背影,輕輕的說了一句:“大伯,這一兩八錢,要還的。”
大老爺腳步一頓,略一沉吟,低聲答道:“我記下了。”
沈若塵微微一笑,轉了身,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她要讓沈家的族人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你理所當然應該得到的,你擁有的一切,都是要靠自己的每一點努力,慢慢爭取來的。
她向沈傾瀾的貼身小廝打聽了一下他談生意的始末,若有所思的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茶杯的邊沿。
許安慶既然想搶沈家的東西,那她就讓他怎麼搶的,怎麼送回來。
沈傾瀾被下人擡回了大老爺那房的院子後,大老爺從天井處取了一瓢水,眼都沒眨就潑到了兒子身上。
經過這冰涼的一激,沈傾瀾的酒意褪去了大半兒,他擡袖抹了抹臉,叫嚷道:“不就是幾百兩銀子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見他還不是特別清醒,大老爺恨鐵不成鋼的抽了他一耳光,呵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怎麼就受不了別人幾個白眼,幾句冷言冷語?”
沈傾瀾一怔,撫着自己通紅的臉頰,慢慢的冷靜下來,好半會兒,這才應道:“爹說的是。”
大夫人和姜穎坐在另一個屋裡,隨意的說着體己話兒。
姜穎擔憂的看了一眼大老爺和沈傾瀾所在的房間,問道:“娘,相公他……”
大夫人搖了搖頭,嘆道:“不必擔心,沈家不如以往了,心裡這道坎兒,傾瀾他要自己邁過才行。”她低頭撫了撫姜穎的小腹,勸道:“你安心養胎就好。”
姜穎微笑了下,點了點頭。這幾日,她的粥裡總有些人蔘燕窩這樣的補品,想來,定是沈若塵授的意。
大夫人拍了拍姜穎的手以示安撫,隨後起身走出了房間,若有若無的向沈煦幽的房間看了一眼,半晌,她才搖了搖頭。
沈煦幽的脾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暴躁,無論誰勸他,他都聽不進去。
他鎖上門,不肯見人,不肯吃飯,只是每天把一堆寫的亂七八糟的宣紙從窗口扔出來。
他每天把筆墨紙硯扔出去,又像是丟了什麼寶貝,最後又把它們盡數撿回去。
他不肯刮鬍子,不肯洗漱,更不讓別人碰他的右臂。
他是徹底的自暴自棄了。
活着對他,是另一種煎熬。
沈澤明癡癡傻傻的,每天見到誰都只會傻笑,智力也就是孩童一般吧。由於沈若塵的緣故,倒是沒有誰敢輕慢了他。
伊冉在沈家衆人的見證下,已經是正式的二夫人了,沈若塵的身份也自然從庶女變成了嫡女。族中的姐妹,除了沈思越,已經沒有比她身份更高的了。
包括沈漣茜。
說到沈漣茜,三夫人自從告訴了三老爺她被帶走的實情後,便被臭罵了一頓,埋怨了幾句。最後,三老爺也只能嘆着氣說:“罷了罷了,這孩子,只能聽天由命了。”
三夫人經此大難,也沒有了那些浮誇,每天就是吃齋唸佛,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兒可以平安康樂。
五皇子府。
髮絲凌亂的沈漣茜推開了趴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男人,悄悄的拭去了眼底的淚。
男人溫熱的呼吸明明就噴在頸側,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寒冷。
這男人像是野獸一樣在她身上發泄着全部的慾望,真真讓她覺得可怕。
可她不得不曲意逢迎,因爲那些不受寵的姐妹,不是被他隨意給了別的大臣,就是時不時的受他虐待暴打。
看着傷痕累累面目全非的她們,她每次見這個男人,都緊張的無以復加。
與四皇子的城府不同,五皇子是毫不遮掩的狠辣。
他這次因爲皇陵的事損兵折將,自然是不會善罷甘休。
在溫遠縣府衙暫住的月如收到了五皇子最新的指示後,擡手就把那張紙條放在燭焰上燒了。
沈若塵,這是她天衣無縫的報仇計劃中,唯一的一個意外。
月如美麗的猶如罌粟的眸子一轉,脣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