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在身側的雙拳驟然握緊,手腕的傷處傳來的陣陣的刺痛,可是,這些,她彷彿都感受不到,只有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眼裡漸深漸濃的霧氣泄露了她的情緒。
“叮。”一聲輕響。
電梯門打開,世界復又喧囂起來。
安瑞眉頭卻皺起來,十幾層的距離,怎麼會這麼快?
他看向指示牌,試圖確認樓層數,卻意外看見一張他現在最不想看見的臉。
江憫正和他們面對面站在電梯口,臉上也閃過驚訝之色。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看見這樣一幕。
一時間,一行人,相對無言。
直到電梯門又緩緩合上,江憫才伸出手擋住門,將錦年拉了出來。
猝不及防,錦年撞進他懷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溫熱的,乾淨的,她居然覺得眼裡微有酸意。天知道,她有多感激。
她緩緩伸手,環住他的腰,臉貼在他胸口。
“錦年。”江憫氣喘吁吁,一手還摁在電梯間外的按鈕上,另一手已經放在她的腰間,牢牢的,護在臂彎裡,“你沒事吧?”
沒有防備,就那樣跌入他懷裡,擡首擡得太急,差點撞到額頭,正撞上他滿懷擔憂急迫的眼神,在那瞬間,錦年竟被看得無法動彈。
“沒事。”她努力調整情緒,扯出一抹笑來,“我能有什麼事。”
“你和……”江憫目光隱隱漏向對面某人——方纔,他並沒有錯過電梯內的那一幕,硝煙瀰漫,劍拔弩張。
“憫。”她破天荒的喊了他名,“沒事,沒有事,走吧。”
江憫垂目看她,什麼也沒有問。
“好。”
安瑞沒有再阻攔,他甚至沒有說話。
他只是望着她,一言未發。
電梯門再度合上,掩住他幽深的目光,和忽然陰沉的臉色。
“嗨,老闆。”
走出電梯,剛到不久的秘書曉蔓主動打了個招呼,很快又退回去。
“您怎麼了?眼睛那麼紅?”她望着他,有些遲疑。
“沒事,”他淡然出聲,將外套丟在一邊,“髒東西看多了。”
曉蔓察言觀色,乖乖閉了嘴,打算忙自己的去,一轉身。
卻聽見稀里嘩啦一陣巨響。
再回首,只看見凌亂的文件和筆記本電腦的碎片,堆了滿地。
一片狼藉。
“出去,不用管,也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他低低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你是怎麼上來的?”
錦年出聲,打破車廂內久久的沉默。
江憫笑,目光仍然專注的望着前方路面,淡淡,“我只是告訴她,我的女朋友被人劫持了,很需要我,她就讓我上去了。”
“就這麼簡單?”錦年想起方纔那個鐵面無私的前臺,不禁懷疑的看了他一眼,剛巧望見陽光斑駁在他俊挺的側臉上,他琥珀般的眸子越發溫柔。
錦年呼吸微窒。她好像知道爲什麼了。
所以,這個世界有時候是不公平的。
“可是,你並不是被劫持。對不對。”他問,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裡顯得格外低沉。
錦年沉默了許久,才咬住脣,“嗯。”
江憫淡淡一笑,“錦年,你覺得我今天該不該出現?”
錦年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
“是他麼?”車子疾馳過一片樹蔭,他的眼睛忽明忽暗,情緒難窺。
“誰?”錦年望着他,雙手猛地抓緊垂落的裙裾,心裡突然很慌,很亂。
“早餐時候,你盯着我發呆,但實際上正在看的那個人。”他不慍不火,慢慢說道,“你心裡的那個人。”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想起第一次看見她,她跌倒在雪地,嚎啕大哭,像個迷路的,被親人拋棄的孩子,他偶然路過,不經意的一瞥,忽如其來的心疼。
現在想來,當時就不該駐足,更不該心動。
因爲他漸漸明白,他來晚了。
“你爲什麼會這樣覺得?”她問。
“我們一起,走過那麼多風景,遇見過那麼多人。可是,只有他對你而言是不同的。”他說。
“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樹葉。江憫。”她輕輕笑了,眉眼間是數不清的疲憊,漸漸合上眼瞼,呢喃幾乎不可聞,“所有人對我而言都是不同的,包括你。”
江憫不想和此時的她詭辯下去,只好不說話。片刻之後,他不經意間的一個回眸,卻發覺了不對勁,“錦年?”
錦年合着眼睛,眉心卻痛楚的皺起,“嗯?”她極輕的應了聲。
他在路邊停車,“怎麼了?又不舒服了?”
錦年點點頭,又搖頭,“沒什麼,只是頭痛,一會兒就過去了。”
江憫不贊同的皺眉,“你昨晚就痛了半宿。”
錦年無力反駁。
江憫調轉車頭,“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我不放心。”
錦年靠在車座上,幅度極小的點點頭,同時,似乎同時又發出一聲嘆息。
病房中,江憫盯着護士幫她紮好輸液針管,然後握住她的手,輕聲苛責,“醫生說你思慮過甚。你在想什麼,我不問,也不管,但起碼現在好好休息會兒,別再想了。”
錦年閉上眼睛,全身心放鬆下來,忽然很想掉眼淚。
“我睡不着,”許久,她側着臉,對着空氣輕輕呢喃,“你抱抱我,好不好?”
四周很安靜,窗外風吹樹葉的聲音顯得分外嘈雜。
錦年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沒有一絲成人的旖旎,與無干。
這樣的感覺,彷彿幼時走夜路,在烏黑幽深的小巷子裡,一個人戰戰兢兢的走了許久許久,而後突然看見一盞燈,燈下站着你最依賴的親人,然後你衝上前,不管不顧的要一個擁抱。
她聽見江憫的呼吸,平穩規律,彷彿無風的雪夜,純潔安寧。
他說,好。
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響,她感覺到周身被一陣溫暖所包圍,有力的,不猶豫的懷抱。
“不要鬆手。”她輕喃,靠在他的胸口,眷戀着他的體溫,短暫的甜蜜。
“傻瓜,”輕柔的笑語伴着吻細碎的落在她發間,江憫的聲音溫和而寵溺,“不會的,安心睡吧。”
“嗯。”她相信。
這擁着她,護着她的懷抱,是全心全意的呵護與疼惜,沒有那麼多莫名的掙扎及退縮,沒有那麼多的剋制。而且……永遠不會突然推開她,再放任她一個人。
恍惚間,有種被人捧在掌心寵愛的感覺,這讓她覺得,她是被需要的,被憐惜的,被愛着的。她……也可以成爲某人的全世界。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下來,有種天長地久的溫柔。
這樣的話,大約永遠也不可能從另一人嘴裡聽到吧?
“江憫。”她又喊他,不待他答應,就徑自說道,“下午陪我,我想搬家。”
“溫錦年,你不是小孩子,起碼還是個女孩子,你還沒有嫁給他,還沒有和他結婚,你就帶他回去過夜,你想想你自己像個什麼樣子!”
腦子裡頭亂哄哄的,今天上午的那場爭執反覆回放,最終,定格在這句。嗯,應該就是這句,在之前,她沒有突然生氣,也不會那麼尖銳。
是……他說重了麼?
他傷到她了?
可是,他只是陳述一個事實,她……
暮色中,視線落在那座小築,房間裡亮着光,顯示着有人在。
安瑞在腦子裡,將可能發生的場景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煩惱的吸了口氣。
下車,進院,拾級而上,手搭上扶手,門被推開,正有人走了出來。
安瑞擡起頭,漂亮的鳳眼危險的眯成了兩條線,視線從二人交握的手上的移到江憫手中的箱子上。
花費一整日功夫做好的心理建設,頃刻間土崩瓦解。
“放心,我這就搬走,不會再礙你的事。”錦年平靜地開口,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就和他擦身而過,往大門走去。
江憫看了他一眼,禮貌的點了一下頭,也跟着往前走。
安瑞突然有些生氣。
“站住,”他冷然出聲,“爲什麼突然搬走?又要搬到哪兒去?”
她壓根沒有理會他。他不相信她是沒有聽見。
安瑞臉色一沉,上前捉住她的手臂,“你站住。”
錦年依舊不看他,冷冷淡淡的,重複了一遍上午說過的話,“放手。”
他沒有鬆手,盯着她,語氣專斷而不容轉圜,“你回答我的問題。”
“有什麼好回答的。”她恍然渾然不在意,“你把這裡當成寶,我卻覺得小,住不習慣,江憫幫我找個地方。”
“哦,”安瑞靜靜的應了一聲,無視她語氣裡火藥味漸濃的諷刺,“不用找了,你想要什麼樣的,我讓人安排。”
“好啊,你知道的,我爸的遺產中有在愛丁堡給我留下一個城堡,這些年我一直住裡面,住的可習慣可舒服了,你能不能在周邊給我找個一模一樣的?管家菲傭司機備齊,哦,還有,不能離市區太遠。”
安瑞望着她,沉默,旋即緩緩低下頭,不知是在思考還是記憶,片刻,淡然應允,“如果你想的話,我試試。”
“我謝謝你啊,”錦年抽出手,“‘叔叔’你怎麼比我爸對我還好呢?”
“溫錦年。”他在聽見她那一聲刻意加重的“叔叔”時臉色陰沉,於是連名帶姓的叫她,想要再去拉她,“不要任性。”
江憫卻伸手打斷,將錦年拉向自己的身旁,看着他,“先生,你應該看的出來,錦年她現在不想見你,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矛盾,彼此都冷靜一下不好嗎?”
安瑞將目光移向他,半晌,忽然一笑,不答反問,“江憫,是吧?”
江憫一愣,有疑惑,卻只是點頭。
“嗯,錦年和我提過你。”他笑得越發和氣,鳳眼上挑,“她很喜歡你。”
江憫不知道他何意,更不知該如何回答。不過安瑞似乎也沒指望他的回答,徑自說了下去,“但是我不喜歡你。”
頓了頓了,他又道,“知道爲什麼麼?”
不知不覺,被他繞了進去,江憫雖然沒問,但心裡確實存了疑惑。
安瑞依舊笑得優雅矜持,“因爲你在不合時宜的時間,做不合時宜的事情。”一邊說着,他強硬的將錦年從他手裡拽回來,目光卻一直牢牢鎖着他,“你們關係還沒到那種地步,不要再讓我看見你的手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許久沒出聲的錦年忽然擡首,諷笑的瞪他,“我們到了什麼地步,你又知道了?”
安瑞看都不看她,只盯着江憫,帶着笑,一字一頓,“記住沒有?”
江憫心裡有火,然而看了眼錦年,還是勉強壓下,語氣卻冷了,“先生,不管你是誰,又是她的誰。但是做人總是要講道理。”
安瑞收起笑,語氣風輕雲淡地,“我就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