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惜許久沒有答覆,再開口時,卻是一盆冷水,“如果你已經下定了決心,那麼或許得做好常常難過的準備了。”
她一如既往的耐心,寬和,“小錦年,你害怕麼?”
有片刻的茫然,但錦年很快便用力搖頭,“我不怕。”
或許是她的堅定分外有感染力,臻惜也就沒有再多言,而是轉而問道,“那……你想好要怎麼做了麼?”
“我……其實我不怕他會拒絕我,我一點也不怕,我是……很擔心他會一直拿我當孩子,他從來都不認真聽我說話,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我……”本能的張口,似是有千言萬語等待傾訴,可是說了一堆的語無倫次,文不對題,腦中漸漸一片空白。
錦年又開始沮喪於自己不聰明的腦瓜,想了很久,底氣微弱的小聲試探,“我可以對他好,很好很好,可以嗎?”
雖然沒有出聲,但錦年聽得出,臻惜應該是在嘆氣。心底更加沒底了,可是,那是她的所有了。
彼此沉默半晌,錦年怯怯又道,“小阿姨,我說的不對嗎?”
“傻孩子……”溫軟的聲線,像是長輩慈柔的手掌一下下的撫摸着錦年的小腦袋,很溫暖,很寬容,“你愛看書,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我念給你聽的一部書,裡面有一句話,‘愛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裡,然後開出一朵花來’?”
“對對,對的。是張愛玲的那本。”錦年忙不迭跟聲應和,“我就是這個意思,小阿姨,可以嗎?”
“那你還記得,張愛玲和胡蘭成的結局是什麼麼?”臻惜又問。
“他們……”腦中一個悽豔的畫面閃過,雖不清晰,卻也能夠看見大致輪廓,錦年梗住,說不出話,好久,才低落的回答,“好像不大好。”
“是很不好。”臻惜糾正道,言辭溫和而不可反駁,“小錦年,我想要告訴你的是這樣一個道理,即使你願意俯身落塵埃,最終你也只能感動也只有自己罷了。而塵埃裡,終究是開不出花的。”
臻惜的話,如冷風撲面而來,意識頓時清明瞭許多,昨夜的,這麼多年的,那些奼紫嫣紅的綺麗幻想,突然間褪色如一廂殘夢。
腦中隱隱約約的,吱呀一聲響,似是一扇從未有過的門開了,通往一個未知的方向,只是光亮微弱。
“我……好像還是沒有很明白。”錦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很難理解麼,小錦年?”溫溫柔的耐心,臻惜輕笑,繼續引導,“塵埃裡是開不出花的,只有泥土才行。”
“……”
“而且,即便是泥土,開出的花兒還分三六九等,越是肥沃的泥土,越是能盛放出豔麗的花朵來,良禽尚且擇木而棲,何況他那麼驕傲珍貴的一株名卉,若有選擇,何必非要紮根在沙礫塵埃裡?”
臻惜徐徐開解,“小錦年,你希望他不把當成小孩子看,首先你自己就不能再把自己當成孩子。你想做他的女人,就得認真規劃,定位,並且朝着那個方向一直樂觀努力,逐漸變得成熟優秀,學會爲他分擔,而不是自己也習慣拿年紀當作自己任性耍脾氣的擋箭牌,你不把自己看成成年人,那也別奢望他會認真聽你說話。告訴我,錦年,你能做到麼?”
錦年震住。
這就是臻惜,她的小阿姨。
異於常人的聰明且超脫,她可以浪漫到骨髓深處,也可以理智的讓人咋舌。她並不是個傳統意義上完美無缺的好女人,有心思,有權衡,卻也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教自己疼愛的晚輩成長。
錦年頗有感觸的呢喃,“我不敢保證,但……我會努力的!”
說道最後一句,她分外篤定的擡頭。
“好孩子。”臻惜低聲讚道,“咱們小錦年,還是很聰明的,那我就等着參加你們的婚禮,嗯?
“嗯。”錦年用力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又有點沮喪了,“可是,我好笨的,小阿姨,我大概永遠也學不會你那樣美的彈琴,唱歌,演歌劇……”
“天,你爲什麼要這樣想?”臻惜有些哭笑不得,“是誰規定的,每個人都要做這些,世間美好,並不止於此啊?”
錦年只是悶悶的“嗯”了聲,“可我看書裡說的,世間苦難千千萬,美好的人生都是大致相同的。”
臻惜似是有些頭痛,“小錦年,你書看的實在是太多。”嘆了口氣,又道,“可及時是看書,咱們也得有自己的見解啊。那咱們不說別的,你看你葉臻阿姨,她會彈琴麼?會不會唱歌?你樑薄叔叔還不是把她當成寶。我們不也是一樣,我就沒有她那麼會照顧家庭,孩子,教書也不行,治病就更不會了。你vn叔叔也不會設計好看的衣服,那和他們相比,咱們難道過的也不好了?”
“……”錦年無法反駁。
“小錦年,不要想那麼多,美好並不意味着完美,現實中就不可能存在。就是小說裡這麼寫,不還有人說是瑪麗蘇麼?你聽我說,你要努力變好,但不要太逼着自己。最終呢,其實只要你能做到,在他心中有那麼一份,哪怕只是一份獨一無二,你就成功了。”
“就這麼容易?”錦年不可置信。
“很容易麼?”臻惜嘆息,應該還在搖頭,“不經冬寒,哪知春暖。”
“好啦,小阿姨,那我不想了。”錦年用力甩了甩腦袋,不再患得患失,“管他呢!”
臻惜失笑,也略略放了心,“嗯。”
“那小阿姨,你能給我點例子,給我點能量嗎?”錦年又問。
“什麼例子?”臻惜不解。
“比如……”錦年微紅了小臉,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怎麼和vn叔叔表明心意?”
臻惜沉默了很久,忽而莞爾,笑聲柔軟好聽,“錦年,怕是不行。這實在不是個好例子,幫不了你。”
“是什麼嘛?”錦年好奇極了,不禁撒着嬌,“小阿姨,我只是參考一下。”
“你可千萬不能參考。因爲你現在真的還不適合聽這個。”臻惜打斷她,罕見的堅決不可忤逆,“小錦年,聽我說,vn和他完全是兩類人,而我的法子……你也不能用,不然的話,他一定會犯心臟病的。”
“喔……”錦年老實的應聲,雖然好奇,但也沒有再問。
“那麼祝你成功。”頓了下,臻惜突然話鋒一轉,“你vn叔叔在叫我了,那就先這樣,你那邊也很晚了,先別想太多,養好精神,好好努力。”
“嗯。”錦年破涕爲笑,她知道,其實,小阿姨最近清醒的時間,頻率,已經越來越少了。難得有機會,她還是不打擾她和vn叔叔了,那就……等一下!
“啊,小阿姨,等等,還有個重要的問題忘記問了。”
“嗯?”臻惜對走過來的醫生和vn作了個稍等的手勢,“你說。”
“就是,那個你上回偷偷告訴我的,他日記本上的那個密碼,你還記得嗎?”
“啊……”臻惜發出若有所思的聲音,好像有點尷尬,“那個,小錦年,你不會把我出賣了吧?”
“沒,沒有啦,我口風很緊的!”也不管她看沒看見,錦年拍拍小胸膛保證到,“是那串數字,它其實是一個日期,你知道的吧?”
“這個……”臻惜有些遲疑,並沒有直接回答,“怎麼了麼?”
“小阿姨,你能告訴我,那是什麼日子麼?”錦年問道,“似乎,對他真的很重要,我想知道。”
片刻的安靜,得到的卻是拒絕的答案,“錦年,抱歉,我不知道。你可以問問看vn。”
“那可不行的,vn叔叔連這個密碼都不知道,如果他問我,我要怎麼說?”
臻惜沒有回答,錦年又開始撒嬌,“小阿姨,你就告訴我吧,你和他……你們不是一起長大的嗎,他的所有事情,你應該都有參與啊。”
臻惜卻依舊沉默,過了很久,才語焉不詳的回答,“錦年,即使我知道,但是這是他的私事。如果他不願意和你開口。我也沒有那個權力告訴你。”
“爲什麼?”錦年急了,“小阿姨,他是不會跟我說的,但是他現在的狀態……我,我只是擔心他。”
“……”
“小阿姨,你有在聽麼?”錦年想了想,一咬牙,“他剛剛把我當成了一個人,他說,讓我不要拋棄他……這個人是誰?”
臻惜的聲音終於有了起伏,“他是……這樣說的麼?”
“是啊。”錦年答。
又是良久的沉寂。
“錦年。”臻惜嘆,“我很爲難,這個人,我真的不應該告訴你。”
“……”錦年默,“你剛剛一直鼓勵我,努力變得美好,優秀,才能更上他的腳步。可是如果他心裡已經住了一個人,那麼無論我再努力,也是沒用的吧?”
“錦年?你……是這樣想的?”臻惜像是完全的意料之外,“你覺得那個人……是他的……愛人?”
“難道不是麼?”錦年也愣住了,“他送她白玫瑰,懷念着她的好,記掛着她的不好,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難過的樣子……”
“唉。”臻惜嘆了口氣,打斷她,“錦年吶,其實你完完全全想岔了。”
“什麼?”
“我是說……他心裡是否還住着一個人,我不清楚,不確定,所以無法給你答案。但是關於這件事情,這一天,我倒是可以和你保證。”臻惜說,“與風月無關。你可能安心麼?人最薄性,也是最深情的動物,能夠讓人內傷的感情,不一定就與愛情相干。”
錦年愣了很久,很久很久,一直沒有說話。
“好了,錦年,我只能和你說這麼多了。隨口一提,你知道這個密碼,是否有認真看他的日記麼?”臻惜忽而轉言其他。
“這個……”錦年噎住,“你知道的,我中文不太好,他的字寫的太亂,太急,根本看不懂啊。我只顧着翻他電腦手機來着……”
“電腦手機,記錄的只是當下。何況他是格外傳統的人,一直習慣用筆記錄最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再看看。”臻惜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字字艱難,“看第三頁,第十三頁。不過,小錦年,答應我,在你確定你足以應付這件事之前,還是不要和他提起。明白麼?”
……
答應了臻惜的條件,掛斷電話,在黑暗中坐了良久,按捺不住心亂如麻,錦年還是決定去看一真切。
經過安瑞房間時,錦年還偷偷覷了一眼,他還躺在原先的位置,似是半寸也沒有移動。於是稍稍放了心,輕手輕腳的下了一層樓,來到二樓他的書房。抽屜有鎖,但是鑰匙她有,所以沒有多大波折的便重新翻到了那厚厚的日記本。
密碼並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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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年稍稍鬆了口氣,打開燈,翻開本子,數好頁數,貼上近前,費力鑽研着,可是還是看不清。放下日記,她跑回自己房間又拿了個放大鏡,還有電子詞典,開始艱辛的破譯工作。
龍飛鳳舞的字跡,入紙頗深,有幾處甚至太用力,以致於勾破了紙業,可見當時書寫時的情緒是怎般激越。
起初,她的表情是興奮而緊張的,可是漸漸的,開始有些僵硬,疑惑,再後來……
她閱讀完第三頁,急忙的朝後數着頁數,第十三頁要寫的更加密集,字跡更多,這一回,她看了更久……
一顆豆粒大的淚珠摔碎在泛黃的紙張上。
————爲什麼,會是這樣?
“你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