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麼?”
二人緊緊相擁,許久,錦年聽見他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飄飄忽忽的,不太真切。
“嗯。”她點頭,輕輕地,“好啊,很好,”想了想,又笑着輕嗤,“唉,從剛剛見面,你都問了三遍了。”
江憫笑笑,頗爲無措。
“不告而別,音訊全無。”他嘆氣,無奈又心慌,“你可知道,我多擔心?”
錦年眼眶一熱,擡眼,恰好和他四目相對,江憫的目光那麼澄澈,專注,幾乎要將她灼傷。
頃刻間,心酸和甜蜜在心間碰撞,難分上下。好累,真的好累,這樣的話,不知何年何月,纔可以從另一個人嘴裡聽到。
他同她額間相抵,呢喃,“下一回,無論多生氣,也不要這樣衝動任性。你還沒有成長到可以獨自面對所有突發情況,這對你而言太危險,知不知道?”
錦年疲憊的點着頭,應聲,倒像個晚輩。
江憫又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好幾遍,這才鬆開手,“看見你完好無損,我就放心了。奔波這麼久,你也累了吧,好好休息,我先回了。”
語畢,他輕輕拍了拍錦年的腦袋,折身離去。
“江憫。”
錦年突然拉住他的手。
“嗯?”
“那天,那件事,我……好像還一直欠你一個答案。”
安瑞看着不遠處那一男一女,從擁抱,到分離,再到攜手。
錦年打開門,二人手牽手,親親熱熱的進了屋。
應該只是進門喝杯咖啡而已。他這樣告訴自己。
沒一會兒,錦年的臥室燈開了,窗簾被拉上。倆人挨在窗臺邊,因着燈火昏黃,只能隱約印出倆道影子。
嗯,只是聊會天兒,應該一會兒就會離開的。他又想。
很快,那兩道影子由遠及近,漸漸交融在一起。
安瑞呼吸有片刻的停滯,有一瞬間,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和託辭。大腦再次運轉時,艱難的蹦出一個讓他心煩意亂的結論,情侶之間麼,英國那邊又民風開放,晚安吻什麼的,很正常,可以接受。
然後燈熄了……
安瑞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再盯着那扇該死的窗戶,而是將目光移向緊閉的大門。
他很快就會出來的。安瑞想,都已經做出那麼出格的事情了,還想怎麼樣?還能怎樣?
抱着這個念頭自我催眠,安瑞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直到耳邊傳來一聲鳥叫,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
天亮了。
安瑞看着那扇依舊緊閉的門。
他覺得心裡有了一塊地方,忽然空掉了。
還沒睜開眼,已經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溫暖和明亮。
陽光很好——意識回籠,緩緩睜眼的那刻,呼吸中充斥着淡淡的食物香氣。
錦年緩緩坐起身,揉了揉眼,望着屏風後小廳內的那個身影,久久望着,打了個呵欠,江憫聽見了動靜,轉首看向她。
“醒了?”他微笑。
他仍穿着昨夜造訪時的那套衣物,但很顯然已經重新清洗烘乾,現下衣袖擼在手肘處,看上去利落清爽。
錦年想起第一次真正結識他,也是在這樣一個渾渾噩噩的情況,喧嚷昏暗的酒吧角落,獨他孑然一身,乾乾淨淨。
她又想起昨晚的一幕幕,臉頰突然一燙。
“嗯。”她點點頭,避開他的視線,有點侷促,“早安。”
“你究竟是怎麼照顧你自己的?家裡什麼都沒有。”看着她洗漱完畢走過來,他替她拉開椅子,問,“臨時出去買的,不多。豆漿還是牛奶?生煎還是吐司?”
錦年看着簡單的餐盤,卻有些怔忡。
“已經很久沒有人給我準備早餐。”她輕聲說。
透過嫋嫋的熱氣,依稀看見過往,也是某個陽光燦爛的清晨,某個人,在廚房中忙碌的背影,很久之前是母親,再後來……
“你在看誰?”江憫突然出聲。
“呃……嗯,我,沒……”錦年倉惶的收神,移開視線,強作鎮定,“沒有啊,沒有,我發呆呢。”
他點點頭,表情沒有什麼波動,她舒了口氣,問,“你剛剛說什麼來着?”
“我說,我也很久沒有給人準備過早餐。”江憫回答,沒有再看她,拿着餐刀切開吐司,漫不經心道,“所以這頓就給你打個折,算你10英鎊,只收現金,不提供刷卡服務,謝謝。”
“喂,”錦年眼裡的霧氣散開,失笑,“這個價我可以吃一個月的小楊生煎或者嘉佳湯包。”
“可惜你別無選擇,買定離手,”他從容應對,“江憫只此一家。”
錦年臉頰又是一燙,輕咳一聲,視線遊移,“但我現在身無分文。”
“放心,我會讓你做牛做馬地還回來的。”江憫笑,語氣卻一本正經。
錦年瞪他,再無話可說,拿起筷子恨恨的開始戳碗裡無比無辜的生煎。
“今天有什麼計劃?”江憫問。
“嗯,上午準備去找一個……朋友。”錦年咬了口生煎包,口齒有些含糊,“還他車鑰匙,下午回來整理整理這次的成果。不少收穫呢,一起?”
迎着她明亮的視線,江憫緩緩點頭,輕笑,“嗯,一起。”喝了口牛奶,又道,“我也看看你這次都帶些什麼回來了,有沒有進步。”
很快商定好大致行程,二人早餐後就動了身。江憫開車,錦年坐在一邊,一路指揮他來到某人工作的寫字樓下。
“我先上去了,很快就回來,你要不要在附近轉一轉?”錦年下了車,提議。
“我知道的。你快去快回。”江憫降下車窗,到一邊去泊車。
轉身,錦年擡頭看着這座亦是久別重逢的寫字樓,儘量壓抑着,平定好自己的情緒。深深吸了口氣,她踏足其中。
錦年不打算再節外生枝,她不知道再看見他還能說些什麼,還需要說些什麼。她原本打算,將鑰匙交給他的秘書,這件事情也可以就此了結。然而,天不遂人願。
“您好,我找林曉蔓,林秘書。”錦年微笑,容貌嬌美的前臺小姐打量了一下她,職業的笑容親切,聲音卻冷淡,“不好意思,林秘書不在。”
“那你們老闆在嗎?”錦年問。
前臺小姐沉默了下,沒有回答,轉而發問,“請問您預約了嗎?”
“沒有。”錦年說,“我只是想還個東西,很快……”
“請您去那邊等一下好嗎?”前臺小姐指了下大廳右方的沙發,“我需要請示一下。”
“不用。”錦年連忙說,從口袋裡掏出裝鑰匙的盒子,“您幫忙轉交下這個行麼?我不見他。”
“爲什麼?”
“因爲……”不過腦子的話說出半截,錦年才突然意識到這個問句來自何人。
猛地轉身,正看見那人正在三兩步的距離,沉默的看着她。
因爲是逆着光,他的輪廓被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邊,表情反倒看不清楚,但直覺告訴她他似乎心情不太好,不然也不會這樣久久盯着她,卻一言不發。
心跳一滯。
忽然間胸口就覺得憋得慌,有些難受,好似考試作弊被忽然抓到,背後說壞話剛巧被聽見,又或者是別的什麼,總歸……讓她有些怯於面對,不想面對眼前這個人。
她腳步有些虛浮,上前幾步,將小盒子往他手裡一塞就要匆匆離去,連虛假的寒暄也不想再和他維持,不料,手腕卻被一把扣住。
“這麼急?”他問。
錦年嘗試着掙扎了下,沒成功,只好配合的回答,“我約了人……啊。”
腕間一陣刺痛,她忍不住輕呼,他卻根本不看她,半是牽引半是拖拽的,帶着她往電梯的方向走。
“做什麼,你做什麼?”錦年茫然的問了兩遍,他沒有一絲迴應,被拖的踉踉蹌蹌的,她幾乎跟不上他的腳步,忍不住喊了聲他的名,“安瑞。”
她看着周圍人羣,已經朝他們投來異樣的眼光。
他依舊沒有絲毫要理睬的意思,摁下了樓層按鈕。
她擡頭看他,只見他側臉緊繃,有種不同尋常的沉寂。她這才發現,他的眼下有一大片陰影,下頜也是,似乎沒有認真梳洗就過來了,看上去很不好。
這不像他。
只剩下兩個人的電梯間內。
經歷起初的慌亂之後,回過神來,她放棄了掙扎,冷冷的望着他,“放開我。”
安瑞似是一怔,鬆開了手。
卻還沒來得及喘口氣。
“爲什麼?”他又盯住她,晦暗的黑眸裡有一瞬的激越閃過,“爲什麼?”
不知不覺間,他竟離她這樣近,近的連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都讓她全身微微戰慄。
“什麼爲什麼?”錦年蹙眉,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他微微一僵,如墨般深沉的眸光牢牢的鎖住她,雙拳緊握,強自剋制着什麼。
“上次的問題。”最終,他望着她,薄脣輕啓,聲音已是風輕雲淡,“你還沒有回答我。”
“什麼?”她仍是茫然的,輕蹙的秀眉告訴他,她沒有撒謊——該死,這個困擾了他數月的問題,她居然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問你,會不會嫁給他,你還沒有回答我。”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無法聽懂他究竟說了什麼。
原來,他也會在意的嗎——錦年輕笑,心裡卻漫上濃濃的悲哀。
只是,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是麼?還是他親手替她挑出來的。他說,我從來沒想過要愛上你。他還指望她怎麼回答呢?
“與你有關麼?”
她輕柔出聲,笑意更深。
安瑞身體一滯,臉色瞬間更加難看,連那雙漂亮的鳳眸裡,也是陰霾更甚。
她的笑,很刺眼。
安瑞望着她,從來沒有哪一刻,他覺得自己如此憎恨她的笑容。這個滿不在乎的笑容。
“無關。”他的情緒,完全不受控制,“但是你自己呢?溫錦年,你不是小孩子,起碼還是個女孩子,你還沒有嫁給他,還沒有和他結婚,你就帶他回去過夜,你想想你自己像個什麼樣子!”
他的話如一把刀子,狠狠的戳入心底,錦年的臉色頓時刷白,連帶着聲音也是顫抖的,一字一頓,“你說什麼?”
他咬牙努力平穩自己的呼吸,絲毫不退讓,“你自己心裡清楚。”
錦年望着那雙鳳眸,墨色的眼瞳深處,是一片怒火,還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緒,“你監視我?”她眯起眼。
“監視你?”整個胸膛都因爲極度剋制而微微起伏,他努力保持清醒,艱難的掰扯出一個不靠譜的理由來掩飾昨夜的衝動,“我不過是路過。”
“路過?”她反倒冷靜下來,嘲諷的一笑,“好一個路過。”忽然間,她的心頭閃過什麼,她笑意更深,“是啊,我怎麼忘了,那是誰的房子呢。這些年都是你心心念念在裡頭打理,自己一個人重溫舊夢吧!這樣說,到還是我佔了你的地兒了?”
“溫錦年!”他的呼吸漸漸平緩,語氣卻越發森寒。
“叔叔,你可真保守,真傳統啊。”她眼圈通紅,笑容越發諷刺,“放心,我們沒弄髒你的地盤,你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