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揹負着雙手,昂然立於棉花團上。
n雙灼熱的小眼神,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穿過透明的結界,在他的背後刷來刷去。
要是換在平時,鳳九早就發作了。可是,這會兒,他滿腹心事,居然只是略微皺了皺眉頭。
“峰主駕到。”
終於,背後傳來通傳聲。
剎那間,所有的小眼神嗖的撤了。周邊響起一片細細索索之聲。
鳳九下意識的握拳——這是他的一個習慣。但凡緊張的時候,他會不自覺的握握拳。
深吸一口氣,他在心裡如是告誡自己:鳳九,不許回頭。
臭丫頭,一聲不吭的就單方面毀了契約。這事,他心裡一直記恨着呢。
是以,風可兒便看到了一個外強中乾的紅色背影。
小樣,幾百年不見,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死德性!她撇撇嘴,不經意間,眼裡的笑意溢了出來,淌得滿臉都是:“肉……呃,鳳九,好久不見!”今時不比往日,以前的綽號……都忘了吧!
聽到這通歡愉的聲音,鳳九不覺後背一挺,全身麻嗖嗖的。
壞了……他垂眸,悄然攤開雙手。果不其然,兩隻手心全是汗。
“這就是劫啊……”耳邊又響起白叔那愁苦的嘆息聲,他亦是嘆了一口氣,認命的轉過身來。
“丫頭,好久不見。”他淡淡的笑道。
“唔,這麼快就又成金仙了!”風可兒上下打量着他,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了。
眼前之人,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他身着火紅的長袍,腰間鬆鬆絝絝的束着一根金色的絲帶,垂下的長絲條與袍角一道,隨風輕擺。不錯,吾家有子初長成!
這張臉與當年鳳九憑藉斂息符的威力幻化出來的臉,重合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和狐狸的俊俏不同。狐狸之俊,是那種勾人心魄、雄雌莫辨的。而鳳九的英俊。則是象太陽光一樣的明豔、俊朗,晃得人睜開不眼。
某鳳好不容易纔堆砌出來的淡定轟然倒塌。一甩袖,他恨恨的咬牙說道:“什麼‘又成了金仙’!本座這是頭次修成金仙!”
話一出口,他的臉色便刷的變作通紅。該死的。臭丫頭你用什麼眼神瞅着本座哪!哼哼,就你那點歲數,還不及本座活過的零頭。還有,本座是神界裡最高貴的火鳳,死丫頭。誰給了你那膽子,竟敢把本座和那種卑微的東西相提並論——明明在心裡,他想如是將這個沒大沒小的死丫頭臭罵一通來着,不想,說出口來後,那話兒卻變得面目全非。
窘呀!
明明是個俊得一塌糊塗的帥鍋,然而一張口,卻老氣橫秋之至,那氣質如一江東流水,直奔帥蜀黍那頭而去。可惜。可惜哇。風可兒顯然很意外,驚訝的挑眉看向他的識海。
貌似重生與轉世不同。或者,情殤那廝根本就是個特例。鳳九的識海和尋常修士一樣,也是沒有分層的。
所以,她沒法通過識海,辨斷鳳九所言的真實性。
不過,她很快又自我解嘲的想道:風可兒,你吃飽了撐的,是不是?人家是否頭次修成金仙,與你何干!
她摸了摸鼻子。掩去眼底的尷尬,嘿嘿一笑:“恭喜,恭喜……”哪知,某鳳根本就不領這情。
他一揮手。收了棉花團,下一秒,竟然恨鐵不成鋼的打斷她:“少來這一套!幾百年前,本座的修爲還不及你身邊的那隻靈寵來着。哼,如果某人不是自持天資過人,怎麼可能到現在還只是真仙八層的修爲!”
神馬意思?親。你其實是在說龜兔賽跑的故事,是吧?還有,姐一直都在發奮圖強的,哪有驕傲!風可兒張嘴結舌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好不委屈。
可惜,某鳳根本就沒給她自辯的時間與機會。人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是一甩袖,揹負着雙手,率直穿過風可兒打開的結界大洞裡,旁若無人的走進了青丘峰。
青二眼皮都不敢擡一下,本本份份的立在風可兒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她本來一直在自我催眠,發誓定要將人形石頭當到底的。可是,這兩位的互動實在是太有料了。就這麼一小會兒,不知不覺中,她臉上的神色便換了好幾重:先是惶恐,然後是震驚,接着是狐疑……現在,看到自家尊主眉毛眼睛都快縮成一團,明顯吃蹩的神情,她的一雙手在寬大的袍袖裡緊緊的攥成拳頭,這才險險的忍住,沒有當場破功——哈哈,太可樂了。
而風可兒眼睜睜的看着那道火紅的身影自來熟的躍上了山巔,撫額:莫非她猜錯了這位爺的來意,其實人家純粹是來青丘峰休閒度假滴?
甩甩頭,她趕緊跟了上去。
身形方站穩,那邊,鳳九一手負後,玉立於山崖邊,已經開始指點江山:“唔,丫頭,這地方,你打理得還過得去。”
這個熊孩子還真當自己是下基層搞視察來了。風可兒好脾氣的嘿嘿一笑,實事求是的解釋道:“我哪會打理什麼庶務呀?這些都是狐狸的功勞。”
山腳的靈田,是狐狸領着那一百零八隻紅毛猴子一鎬一鎬的開墾出來的;
山腰的靈獸園,是狐狸親自規劃的;
玉華峰的人遷過來後,又是狐狸領着他們在後山加蓋了弟子宿舍區……
相反,自青丘峰開山以來,她這個峰主真沒辦幾件實事。
“狐狸?”鳳九聞言,轉過身來,挑眉問道,“你的那隻妖寵?”
風可兒記得狐狸生前很不喜歡“妖寵”這個詞。聞言,她斂了笑,不再看他,轉眼望着山腳下,正色道:“他不是妖寵。他是我的本命守護獸。”
山腳下,狐狸他們當年一手一抹開墾出來的靈田現在是金浪翻涌,一派豐收的興旺景象。
她眼底涌現出來的柔情,與“本命守護獸”這五個字,一起生生的刺痛了鳳九。
暗中握了握拳,他沉聲說道:“當年。我並非故意不辭而別。七夜天君突然下令關閉通往下界的通道,鳳君親自下來接我。”當時,花太一與他糾纏不清,他根本就沒有跟鳳君單獨說話的機會。不然。哪怕只能和鳳君單獨呆上一息的一時間,他肯定會請求鳳君帶上風可兒,一道回神界的。
而之前,將風可兒獨自留在東海之濱,那是他這十幾萬年裡。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回到神界之後,每每想起此事,他便恨不得以頭搶地。幸好臭丫頭沒有什麼閃失……當心裡莫名的冒出這個念頭,那時,他才陡然讀懂了自己的心——曾幾何時,他以爲自己的心已經被傷得千瘡百孔,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哪知,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然動了情。
他喜歡上了那個“臭丫頭”!
怪不得,鳳君要他立下誓言。不修成金仙,不許去找那丫頭。原來,一向眼光毒辣的鳳君早就看破了這一層。
可惜,他不自知,稀裡糊塗的應下了。
於是,就讓那隻卑下的妖狐鑽了空子……不,那不是隻尋常的妖狐,而是情殤的轉世。
一想到這裡,鳳九便再也沒法裝淡定了。他轉身,呼的一把拉過風可兒。緊張的上下打量着,嘴裡急急的問道:“丫頭,那廝沒傷着你吧?”
這都是哪跟哪呀?風可兒不知道他話裡說的是哪一個,提的是哪一樁。哭笑不得的抽開手:“我這不好好的嗎?誰傷着我了?”心裡暗自好笑:這傢伙該不是修煉修得神經發火了吧?
鳳九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復又轉過身去,裝模作樣的看着山腳的靈田:“唔,今年的收成不錯哈。”
親,你還要繼續繞來繞去嗎?累不累?風可兒翻了個白眼,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肉鳥。你今天過來,其實是有話想跟我說,對吧?”
聽到久違的綽號,某隻的心尖不禁顫了一下下。暗中做了個深呼吸,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丫頭,我要去下界歷練了。”
“去下界歷練?”風可兒甚是不解,“金仙也有歷練任務?你還有心魔?”在靈界,她只聽說過,度劫期的假仙要下界歷練,修功德,以祛心魔來着。
“當然沒有。”鳳九矢口否認,“早在假仙期,我就消了心魔。我這次來,只是想問下你,可不可以幫我個忙?”
那次參加完東靈洲的道臺會,他便落下了心魔。鳳君知道後,擔心得不得了。運氣的是,五百年一開的通道,改成了五百天一開。是以,通道一開,鳳君便親自陪他下界歷練去了。沒辦法,誰讓他是有前科的人哩?當年,爲了媧妹的事,他中了別人的算計,把自己折騰得涅了槃……呃,好吧,他承認,那次確實是欠了花太一的人情。如果不是花太一出手相救,他極有可能連蛋也做不成,直接掛掉了。
話說回來,爲了消滅心魔,他足足在下界歷練了五百年。
他以爲五百年的時間,足以令他忘記很多事和人。比如說,在青雲宗的那段歲月。那是他人生裡最落魄的一段時間;比如說,那個老是叫他‘肉鳥’的壞丫頭……
可惜,他低估了他的記憶力。做了五百年的功德,心魔不但沒消,反而變得越來越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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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君急了,眼見着通道又將打開。鳳九若是心魔還未除,勢必又將在下界再呆上五百年。
幸運的是,聽說了風可兒與情殤的故事後,在昔日的青雲宗外門遺址上,鳳九枯坐了百來天后,終於想通了:既然忘不掉,那麼就勇敢的面對吧。尤其是那丫頭笨得要死。看看,這才離開他多久,她就惹上了情殤。
好吧。誰讓他欠了那丫頭的人情呢?從今往後,他鳳九便辛苦點,好好看住這個笨丫頭吧。
這樣想通了,他的心魔便自動消了。
然後,通道重開。鳳九與鳳君重返神界。他一反常態,立刻鑽進鳳族的芥子密室,苦心修煉。
再然後,他的修爲象是插上了翅膀一樣,飛速上漲……當他破關而出時,竟然是修成了金仙。
鳳君欣慰之餘,鄭重的交給了他一個任務。
“跟你去下界,助你除魔?”風可兒倒吸一口冷氣,“魔界不是被封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