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詩云:樂向尊外謝君卿,一夢江南見始成。 長嘯書途多冷落,閒思抱月不分明。
黃仕淵可算是體會到失意歸鄉的愁緒了。
遙想年前,他力壓陳和光,與通判一道入京朝賀,也真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然則武昌劫槓案報上來之後,朝堂上這麼一鬧騰,也是池魚遭殃。
他黃仕淵是個有野心有眼力的,本以爲範榮寬能夠坐對椅子,畢竟楚王朱華奎已經讓人舉報,說是血統不明,朝堂上雖然沒明面來吵鬧,私底下卻是衆所紛紜。
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人包括黃仕淵,都認爲皇上對劫槓案該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所以一個個抱着息事寧人的姿態,都勸說皇上謹而慎之三思而行。
然而他們卻沒想到,皇上今次是抱定了主意,參與劫槓的那些楚王宗親,要麼抄家要麼處斬,風風火火攪鬧得整個年關都不得安生。
眼下他們倒是回來了,可放眼一望,滿目寒霜,荒蕪寂寥,老馬腳下別枯草,向東三裡有炊煙,難免勾起愁緒來。
雖說朝廷並未將他降職或貶黜,但他往後也只能夾着尾巴,不敢再高張,若再讓人抓住痛腳,只怕是要一蹶不振的。
也好在皇上降下旨意,今番他與通判,得與天使同行,這一路上也是賣力討好,希望這公公回去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
別個兒或許不清楚,但他黃仕淵可是打聽到內幕了的,這李進忠李公公雖只是甲字庫的看守太監,但已經是第二次來蘇州傳旨,照着宮裡頭的規矩,能外派到蘇州這種遍地流油的繁華之地,這李進忠只怕往後也是前途不可限量,他自是要極力巴結的。
這鞍前馬後地打理着,李進忠對他黃仕淵也是刮目相看,兩人的交情也就漸漸深厚起來。
到了姑蘇城外,黃仕淵也不消天使操勞,停駐驛館,再派人入城通報,讓地方官員出城來迎接天使,自是不在話下。
陳和光見得此狀,也是眉頭緊皺,他本以爲黃仕淵經此打擊,該收斂起來纔是,誰知道此人如此善於鑽營,竟又傍上了傳旨天使!
然則也是無奈,陳和光只能點齊各級官吏,出城十里去迎接,這一路上也是悽風冷雨,年後天氣更是料峭,又下去小雨來,路上泥濘不堪,泥點濺射,也沒個下腳處。
李秘和宋知微自也是跟着隊伍,陳和光是坐了轎車的,宋知微也可以坐轎,李秘卻只能騎馬。
這馬兒可不比楚王府那些個蒙古馬,都是些老瘦的馱馬,冬天裡掉毛很嚴重,也沒甚麼氣派可言,蓑衣斗笠再這麼一穿戴,更是不堪。
到了驛館之後,陳和光領着李秘等人進去拜見天使,李秘這一看,也是樂了,沒想到傳旨的竟然還是老熟人!
李進忠見得李秘,也是心頭髮緊,尤其是李秘身邊還帶着甄宓,他整個人都有些打抖起來。
也好在李秘只是不聲不響地跟着陳和光,又有黃仕淵狐假虎威,李進忠才勉強保持着威嚴。
這迎來送往也是慣熟了的,陳和光照着套路,就這麼將一行人給迎接到城裡,總督和三司的人也都在城裡接住,敲敲打打將天使迎入了總督府。
這到頭來陳和光也只是個跑腿接洽的,畢竟今番傳旨可不是給他陳和光的蘇州府傳旨,而是給總督府傳旨來了!
開春之後便是武舉考試,這蘇州府的府試並不歸陳和光主管,而是由主掌軍務的督撫來管,也就是說,武舉考試是莫橫欒在主持,李進忠今次下來,就是給莫橫欒傳達相關旨意的。
莫橫欒晚來得子,也是歡喜,如今又能主持武舉府試,更是雙喜臨門,對李進忠更是客氣。
陳和光也有些失意,待得總督府這裡事了,便領着李秘等人回到了府衙來,黃仕淵與通判在府衙與諸多府衙官員見了面,將今番朝賀的事情拿出來講講,轉達一下朝廷方面的意思,交接帶回來的公文,這纔算結束了一天的勾當。
不過黃仕淵也果真老實了不少,對陳和光雖然仍舊客客氣氣,但笑裡藏刀那一套也是不敢再拿出來,可見劫槓案在朝堂上的爭鬥,到底是傷了這位蘇州府同知。
李秘對這些也不感興趣,只是公事公辦罷了,不過到了夜裡,難免要跟甄宓商量一番,看看是不是再去嚇一嚇李進忠。
這傢伙往後會不會變成九千歲魏忠賢,就看李秘對他的調教了。
不過他們還在總督府商量武舉府試的具體事宜,莫橫欒對李進忠又是無微不至,也沒甚麼下手的機會,李秘也只好暫時作罷。
本以爲沒自己甚麼事,可到了翌日,李進忠領着傳旨隊伍,竟然來到了知府衙門!
陳和光又趕忙將官吏們都召集起來,停了手頭夥計,恭恭敬敬將李進忠和禮部官員給迎進了公堂。
李進忠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掃視了一眼,眸光最終停留在李秘身上,而後清了清嗓子,取出聖旨來,朝李秘道。
“蘇州府正九品宣慰安撫知事李秘聽旨!”
衆人聽得此言,也是心頭大震,因爲李秘不過是正九品,而且纔剛剛升上來,又豈會這麼快就再度升遷?
再者說了,正九品雖然也是朝廷委任,但有吏部公文下來就好,根本不需要如此大動干戈來傳旨。
而能夠勞動天使傳旨,便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李秘的升遷並非吏部正常輪轉,而是皇上欽點的格外恩典!
果不其然,待得李秘出列之後,李進忠便當衆念道。
“蘇州知事李秘,敏且忠職,遊學武昌,勘破陰險,於宗親劫槓一案有大功,朕心甚慰,特開恩允,擢南直隸使司都事副理問,特授忠勇校尉銜,敕此。”
衆人一聽,也是頓時譁然,也難怪讓太監來傳旨,李秘竟是連跳了幾級!
他本是從九品宣慰安撫知事,可這副理問卻是從七品的官,而且還是布政使司衙門下的理問所副官!
要知道宋知微這個推官也才正七品,只高了李秘半級,可問題是,理問所是南直隸的衙門,職責是勘核刑名訴訟!
宋知微雖然是正七品,但只是府一級的衙門,俗稱四府衙門,而李秘這個理問所卻是布政使司衙門,衙門比府高一級,雖然是副官,卻足以與宋知微平起平坐!
這從七品副理問也便罷了,忠勇校尉可是正七品的有功官員榮譽官銜,按說該初授忠靖校尉,後升忠勇校尉,可李秘是直接授予忠勇校尉!
雖然忠勇校尉有品而無權,但足見他在劫槓案之中的功勞有多大了!
黃仕淵等人自是詫異不已,一頭霧水,心說李秘怎麼就撿了這麼大的便宜。
可知府衙門的人卻非常清楚!
李秘剛回來那一陣,他們心中有怨氣,正是因爲李秘公費旅遊,跑到武昌去參加甚麼演武,多半也是假公濟私,爲了自己的武舉考試,動用公家資源。
可此時衆人才明白過來,人李秘根本就不是去遊學,而是去查案子,劫槓案人家也有分,而且還有大功,賞賜這麼重,可見李秘在劫槓案中的貢獻有多大了!
衆人也是不知情,竟然還鄙夷排擠李秘,李秘非但沒有解釋,還給大家送土產,若非宋知微將李秘贍養曹建安等人家眷的事情說出來,只怕大家夥兒到現在都對李秘頗有微詞。
就從李秘這種居功不自傲,還能忍受衆人誤解而不做任何辯白的寬廣心胸,就足以甩開其他官員十八條大街外加兩間包子鋪三五間妓館了!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些人只看到李秘的升遷,雖然是巨大的飛躍,但到底只是從七品的副理問和七品忠勇校尉,可李進忠卻知道,除此之外,皇上還有密旨!
他在京城這樣的首善之地,將相遍地走,王公多如狗,一個小小七品官,他根本就可以不放眼裡。
可他李進忠卻是做不到的,漫提甄宓差點嚇得他卵子都長回來,單說李秘這才短短半年不到,就連升數級,還是皇上親自賜下的恩典,這就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他李進忠在宮裡頭跪舔老宮女,給老公公暖牀褻玩,這才混了個甲字庫的差事,可人李秘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就這麼直上雲霄,背地裡還是名色指揮,相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啊!
陳和光和宋知微自是爲李秘感到高興,雖然只是個副官,上頭還有個理問所的理問,但李秘往後就能夠自行決斷,調用資源來覈查案件了!
同樣是七品官,吳縣知縣簡定雍見了宋知微,也要客客氣氣尊稱一聲宋賬幹,雖然李秘只是從七品,但往後簡定雍見了李秘,可就要低一頭了!
當然了,衆人也是心情振奮,因爲李秘對官場規矩並不在意,他也不去如何鑽營,不似黃仕淵那般,只知道往上爬,而不擇手段。
李秘只是安安分分做事,任勞任怨查案子,年節這段日子,他的高效工作也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今番能夠得到這樣的升遷,也是實至名歸的了。
便是陪同李進忠前來宣旨的總督莫橫欒,對李秘也都刮目相看,自家兒子的咳嗽就是李秘帶着索長生給治好的,索長生和李秘早就成了總督府的座上賓,如今李秘得了升遷,莫橫欒也是第一時間表達了祝賀。
當然了,皇上讓他主持蘇州府的武舉府試,又在這個節骨眼上升遷李秘,而李秘又是今次的武舉士子,如此一看,其中意思也就非常明確了。
當然了,這也只是莫橫欒自己的揣測,不過接下來,李進忠便印證了他這個想法。
待得李秘謝恩之後,李進忠便朝衆人道:“諸位且退下,皇上還有口諭要交待莫督撫和新任理問。”
衆人聞言,也是退了出去,黃仕淵看着留下來的李秘,又看着給李秘親熱說話的總督莫橫欒,心裡也頗不是滋味。
他早知道李秘並非池中之物,早先還幫着範榮寬壓制了李秘,奈何到底是疏忽了些,眼下李秘已經步入正軌,往後想要壓制他,可就更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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