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能夠明顯看到柳永慶在輕輕顫抖,他也清楚自己這兩句話會給這位領議政帶來多大的驚慌。
但他想要的正是這種效果!
在黑牢裡的三年多,李秘能夠深刻地體會到一個道理,只有敬而沒有畏,是遠遠無法掌控一個人的可信度的!
對待光海君如是,對待柳永慶這樣的老狐狸,尤其如是!
柳永慶一直想要將這個事情上升到國家存亡的高度,想要拔高到道德與大義的制高點,然而李秘卻將他拉了下來。
李秘與光海君於公於私都有交情,這件事說穿了,是柳永慶暗中刺探王世子,身爲臣子,這麼做可是大罪!
所以李秘說出這番話來,柳永慶自是驚慌失措,也應該驚慌失措!
李秘也清楚過猶不及的道理,見得柳永慶面若死色,這才話鋒一轉,朝柳永慶問道:“閣老也不必多想,閣老信得過李某,才說了這些私密話,說得俗氣一些,買賣不成仁義在,即便沒法子達成協議,我也不會往外說些甚麼,閣老儘管放心便是。”
雖然李秘如此說了,但漫說柳永慶這樣的老狐狸,任誰都是不放心的,柳永慶當即朝李秘道:“爵爺仁義,老朽若是信不過爵爺,也就不會說這些了……”
“爵爺,老朽已經打聽清楚,張角和周瑜就藏在世子邸下位於京畿的莊園裡,難道爵爺就不想抓住這兩個人?”
也難怪柳永慶敢讓魯認把李秘偷偷帶來,原來手裡竟真的掌握瞭如此重要的乾貨!
李秘也是心頭一動,此時的張角和周瑜雖然已經是喪家之犬,然則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李秘可沒把握憑藉三十九個弟兄,就能把這兩個人給收拾了。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藉助朝鮮方面的力量,讓他們拱手將張角周瑜送到李秘的面前來!
“柳閣老有法子抓住他們?”李秘試探着問了一句,也是故作隨口,不過卻是向柳永慶拋出了一個大大的誘餌!
柳永慶果然雙眸大亮,沉思了片刻,朝李秘道:“那莊園畢竟是王世子的封邑,想要進去抓人,有些難……”
“不過麼……若光海君不再是王世子,老朽保證,不出一日,便能將此二賊獻給李爵爺!”
李秘聞言也是哈哈大笑,柳永慶也果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老狐狸,這買賣算盤敲得是劈啪直響。
“若光海君不再是王世子,想必張角和周瑜也就沒有了躲在莊園的必要,自己就會跑出來,又何必需要閣老去抓?”
李秘這麼一說,柳永慶也是尷尬得緊,人都說君子曉之以義,小人曉之以利,他倒是想跟李秘講大義,可惜李秘將他拉到了人間市井,與李秘講利,又太低端,上不得檯面,更講不過李秘。
見得柳永慶訕訕,李秘也不再爲難他,而是朝他說道:“這麼跟你說吧,閣老今日找我過來,想必該是瞞不過光海君的,你知道使人刺探光海君,以光海君的手段,想必也會做同樣的事情吧?”
柳永慶自是清楚,光海君必然知道他找過李秘,只是不知道自己與李秘交談了些甚麼罷了。
李秘也不嚇唬他,直截了當地說道:“光海君雖然不清楚你我之間的談話內容,但所謂做鬼心虛,必然會聯想到張角周瑜的身上。”
李秘說到此處,柳永慶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是做了件掩耳盜鈴的蠢事!
難怪李秘信誓旦旦不會說出去,即便李秘不說,光海君也會知道的,因爲這是光海君最忌憚的一個秘密!
李秘見得柳永慶那驚恐的神態,也是搖頭笑了笑道:“閣老不必如此驚慌,在我看來,閣老還有兩條路可走……”
柳永慶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還請爵爺教我!”
李秘微微點頭,智珠在握地說道:“這其一麼,你可以甚麼都不做,若光海君不願交出那兩個人,我自會想法子促成此事,或許未必能達成你所願,但光海君應該不會太好看……”
柳永慶聞言,也是心頭大喜,不過臉上喜色很快就黯淡了下來,因爲李秘繼續說道。
“不過麼,光海君也有可能等不及明後日,就會把那兩個人給交出來,如此一來,我便欠了光海君一個人情,閣老可就要失望了……”
李秘言畢,柳永慶也是沉默良久,這才朝李秘問道:“那第二條路呢?”
李秘伸了伸腰桿,微笑道:“第二條路也簡單,閣老只需趕在光海君之前,把那兩個人交給我,若日後你們彈劾王世子,鬧到大明朝廷這邊來,我就站在你們文官這邊。”
李秘也沒有打包票說一定要推翻光海君,畢竟他不是權傾朝野,光海君到底是大明冊封的王世子,李秘能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底限了。
柳永慶自然也清楚這一點,當即便陷入了沉思之中,李秘看了他片刻,便了起來,朝柳永慶道:“這也不是甚麼小事,閣老不必急着答覆我,總而言之,說白了也很簡單,誰能把那兩個人給我抓來,我就幫誰。”
李秘這話算是說得非常的市儈和現實,但李秘也是不得已而爲之,與柳永慶這種老狐狸,可不能繞彎子,直截了當,直指利益,纔不會吃虧。
跟文官講大義,根本就是自尋死路,被人賣了還洋洋得意,自以爲高尚呢!
這種敗類也不是沒有,像康有爲這種,洋洋灑灑神神叨叨,最後當了縮頭龜,讓譚嗣同等人去死,自己卻跑到國外風流快活,也是見慣不怪的。
所以爲人處世要揚長避短,千萬不要跟文人講大義,不要跟商人講利益,聰明之人要反過來運用,跟文人講利益,跟商人將大義。
抗日救國期間,有多少商人因爲大義而奉獻自己的家產,因爲他們明白,國若沒了,做生意的地方都沒有了。
但文人們不同,流水的皇帝鐵打的臣子,朝代如何更替,這些個文官們不也照樣做官享福麼?
有氣有節,不惜殉國的也不是沒有,但實在太少太少。
李秘畢竟跟這些個文官打過太多交道,瞭解他們的尿性之後,應付這種事情也就遊刃有餘了。
雖然李秘說得直白,但柳永慶也是無可奈何,李秘畢竟是天朝的官員,而且失蹤了三四年,誰也不敢保證他回去之後還能夠官復原職,能夠說到這個份上,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李秘見得柳永慶如此,也就不再說話,微微拱手算是告辭,便走出了房間。
魯認一直在外頭等着,也不敢細問,便將李秘帶回了光海君安排的住處。
趙司馬和左黯也是坐不住,見得李秘回來,不多時便聚了過來,聽得李秘說起經過,也只是一笑置之,因爲無論柳永慶作何選擇,對李秘其實都是有利的。
即便光海君也有心要將那兩個人交給李秘,若柳永慶趕在光海君前頭,把人給搶走了,送給了李秘,那麼光海君到底是理虧,李秘若質問他,光海君往後在李秘面前,都要夾着尾巴做人了。
若光海君天真地以爲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不需將李秘放在眼裡,那李秘做起事來就可以更加肆無忌憚了!
所以無論雙方做出何種選擇,事情只要擺上檯面,對李秘就有百利而無一害,畢竟張角和周瑜是見不得光的!
“需要咱們出去散佈一下消息麼?”左黯朝李秘低聲問道。
趙司馬卻是搶在李秘前頭,搖頭道:“切不可如此,咱們來來去去就三四十個人,暗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只要咱們出去散佈消息,必然要讓柳永慶知曉,李秘可就要落個失信的惡名了……”
左黯撇了撇嘴:“光海君知曉不知曉倒是無所謂,外頭的人卻是要知道的,否則也沒法給柳永慶和光海君製造壓力……”
李秘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叩擊着桌面,此時也開口道:“你們說的都對,消息自然是要散佈的,只是不一定要咱們去做……”
左黯也是雙眸一亮,朝李秘道:“你是說……魯認?”
李秘笑着點了點頭,趙司馬也呵呵一笑道:“不錯,看來該找史指揮好好聊一聊了!”
左黯摳了摳耳朵道:“這事情總不能直接上門說吧……”
李秘這纔開口:“放心吧,魯認必然會擺下接風宴,邀請我等去吃喝,屆時讓史指揮多喝兩杯就好了……”
魯認能替柳永慶接引了李秘過去,未必就是柳永慶的心腹,或許僅僅只是因爲柳永慶知道他與李秘有過一面之緣,算是牽線搭橋罷了。
若柳永慶果真賞識他,魯認也就不會只是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了。
魯認是個有心計有城府且有膽識有野心的人,否則在牛車上也就不會一路與李秘攀談,更不會因爲柳永慶一句話,就把李秘帶去找柳永慶。
所以,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一定會趁機打聽消息,這世界上從來不缺守口如瓶的人,但爲何再隱秘的消息,最終還是會傳出去?
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信任的人,一個兩個,必須會有,只信自己,不信任何人的人畢竟是少。
而人際交往之中有個現象,叫做六度空間理論,或者說六度分隔理論。
大概的意思是說,你至多隻需要通過六個人,就能認識全世界的任何一個人!
硬要用數學來計算的話,其實也容易,假設一個人能夠認識25個人或者以上,經過七次介紹,也就是間隔六個人,那麼一個人可以被介紹的次數是25的7次方,約等於61億多!
而一個人認識25個人其實也不是很多,即便再孤僻的人,一個朋友都沒有,也有家屬和雙方親戚,真正的孤家寡人,怕是沒有,更何況這種孤兒畢竟是少數,拉一下平均,認識25個人也就很稀鬆平常了。
也正因此,再隱秘的消息,最終還是會泄露出去,想要真正做到保密,那便需要從自身做起,只信任自己。
然而人到底是羣體動物,是需要傾訴和發泄的,所以絕大部分秘密都是保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