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孟君淮蹙眉盯着她,玉引抿脣避開他的目光。
書房裡寂靜了良久,玉引看着地,孟君淮看着她,皇長子看着孟君淮。
他最終不得不鬆了口,點了點頭,示意楊恩祿去。
於是那天,皇長子當真是看到錢五的項上人頭才走的。人頭被裝在一個陶甕裡帶回來,皇長子不僅面無懼色地揭開蓋看了,看完後還帶回了宮中。
這件事情這樣終了,縱使是開口說贊同的玉引,心裡也不是滋味。
彼時二人心情都很沉鬱,她沒再多說話便回了正院,孟君淮默然地獨自留在書房緩神,似乎整個王府上空都凝聚了一片陰雲。
但接下來的幾天,玉引都沒見着孟君淮,這就比較反常了。
她忍不住地開始猜,他是不是生了她的氣?覺得她太狠?
她一時也拿不準,怕攪擾他的正事也沒貿然去問,思量之後先讓趙成瑞跟前宅的宦官帶了個話打聽,打聽的措辭也很委婉,只問他近幾日過得如何。
但這話傳到楊恩祿耳朵裡,楊恩祿稍一琢磨就明白了:王妃是不是覺得王爺在跟她鬧彆扭?
可王爺是不是跟她鬧了彆扭……他也說不清楚。
掐指一算,王妃進府都快十年了,除了最初那陣子二人互相不對付之外,好像從沒出現過現下的狀況。
可以說,從他們相處和睦的那一天開始,就過得如膠似漆!
這麼看好像是有點問題?但萬一他弄錯了呢?亂說話的罪名他也不想背。
楊恩祿思量着,一對兒核桃在手裡打了兩個圈,然後告訴那個來傳話的宦官:“你就去回那邊,甭提別的,就說王爺近些天一直在書房,寸步未離,沒去錦衣衛也沒進過宮。”
“哎,是,您放心。”手下的徒弟欠了欠身去傳話,這話也好傳,到正院一字不落地重複一遍就得了。
臥房中,玉引聽趙成瑞複述完,黛眉一蹙:“當真哪兒都沒去?”
趙成瑞躬着身道:“是,來回話的是王爺跟前的人,不會有假。”
那就是說他沒忙別的。從前的那許多時日裡,他如果長久不來正院,一定是有什麼緊要事忙得他脫不開身,那其間就算大部分時候都和現在這樣悶在書房,也必定總要跑跑錦衣衛或者進宮稟話。他的差事,是不太可能自己一個人就悶頭辦了的。
照這麼想,他是真生她的氣了?
玉引心裡有點委屈,覺得自己那天沒做錯。皇長子說的有理有據,他是因爲關心則亂才狠不下心。
她一時便完全不想賠什麼不是,可坐在榻上兀自悶了小半刻,又還是朝外走了。
她可以不跟他賠不是,但是……夫妻嘛!一直這麼相互生悶氣太糟糕了,總得有一個人先開口的。
皇長子是他的親侄子,他心裡難過是難免的,那就她先開口唄?
路過和婧明婧的廂房時她腳下頓了一下,猶豫要不要推開哪扇門叫一個出來陪她一起去?但想想又覺得算了——萬一他們一會兒心裡都不痛快,大吵一架怎麼辦?還是別當着孩子的面爲好。
想到這兒,玉引意外地發現自己竟有些怕。
大概是和睦太久了,她對眼下的狀況極不適應,又因不適應而生出明顯的無措。
她完全想象不出萬一因爲這事兒鬧僵了,下一步該怎麼辦,越想象不出就越困擾在這上頭想個不停。往書房走的途中,她差點把自己急哭!
書房外,幾個原本該近前侍候的宦官這會兒都戳在了外頭。沒什麼事幹,壓着聲說幾句閒話是難免的。
幾人就探討了一番王爺王妃現下算怎麼回事兒?正聊得起興,眼尖的一個一擠眼:“別說了!”
他們循着望去,一看遙遙走來的那位,都下意識地梗了下脖子。
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啊……
因爲王爺心情不佳,他們也摸不清王妃現下心情佳不佳,資歷最老的一個堆着笑過去硬着頭皮小心開口:“王妃安好。”
好在王妃雖然瞧着氣色欠佳,口氣倒還溫和:“嗯,我來看看王爺,方便麼?”
那宦官心裡頭迅速斟酌了一下。
王爺是把他們都轟出來了,可是沒說不見人。那說得檯面點兒,王妃在府裡也是一等一的主子,由不得他們擅自阻攔;說得私心點兒……他們也不想因爲王爺王妃間的事兒受夾板兒氣!
要是王爺當真記恨了王妃,就讓他跟王妃發火去吧!
那宦官想得明白,當即便笑着一引,恭請玉引進去。玉引邁過門檻還沒說話,侍奉在案邊的楊恩祿臉色就白了:怎麼讓王妃進來了?!
他是真怕這二人吵架。老實說,這些年他們府裡頭過得比別的府平靜多了,那跟王爺王妃處得好分不開。他們處得好了,底下的妾室再怎麼鬧騰都濺不起大水花,但王爺若跟王妃翻了臉,一夜之間後宅就得亂。
楊恩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忍不住地給玉引遞眼色,想暫且把她勸出去。但玉引沒注意,她的目光全在孟君淮臉上。
“……君淮?”她遲疑着喚了一聲,本在看着書怔神的孟君淮一滯。
他擡起頭,才發現她離案桌就三兩步了。
“怎麼了?”他仍有點怔,玉引躊躇了會兒:“君淮你……別生氣。”
啊?
她繼續解釋了下去:“皇長子說得確實在理。我知道你心疼他,可是你這些日子給錢五用的刑也不少了,逼問不出便是問不出了……皇長子這樣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本也算最後一次問話,他依舊沒說,顯是咬死了就不打算說了!”
話剛說完,她餘光睃見他站起了身。
玉引有點慌,下意識地退了半步:“你要是真爲這個不高興……”
她想說,你要是真爲這個不高興,我也還是覺得這樣纔是對的。
不過他先了一步說:“我沒不高興。”
啊?
玉引擡眼,孟君淮雙手扶住她的肩頭,笑得有點無奈:“我就是……確實很爲皇長子惋惜,想緩一緩。這可能救他最好的一次機會,但是……”
他搖了搖頭:“算了,不說了。”
他眼底一片哀傷,玉引滯了一會兒,伸手將他環住:“你想開點,有時候人各有命……也是沒辦法的事。”
但他顯然是真的不想再說這個,復一哂,只說:“這幾天害你多心了?別當回事。”
“這都是小事兒……”玉引鬆了心,正想再寬慰他幾句,倒被他將她往懷裡攬的動作噎住了話。
剛開始,她以爲他是想哄她,過了會兒卻聽得他重重地吁了口氣,好像這般很令他安心。
——不知怎的,這種感覺比他真的哄她還讓她高興一些。她一直享受這種感覺,享受這種他需要她、或者她需要他的感覺。
幾尺外,楊恩祿眼都瞪直了。
沒事兒啊?
他們上上下下一幫人提心吊膽瞎琢磨了好幾天,合着沒事兒啊?
這就抱上了啊?
那他們瞎緊張什麼啊?
.
彈指到了八月,在尤則旭與夕珍正籌備婚事的時候,齊郡王回了京。
準確的說,是被押回了京。
兩年多前他去南邊賑災,現下賑災事宜已收了尾,循理來說是辦了個漂亮差事。這樣被押回來,自然引起不少議論。
剛開始衆人甚至連他是什麼罪名都不知道,後來倒是傳出了個罪名,模糊不清地說他在當地收受賄賂。
當然,有些風聲還是傳了出來。不少人都在說,其實是他趁在南邊辦差,勾結了幾個得勢的奸宦。只是皇帝的親弟弟勾結宦官這事說起來太丟人,有損天威,因此尋了別的說法。
但民間怎麼說都無所謂,畢竟就算是再平靜的時候,民間也愛傳些皇家的奇聞異事出來,大家不過都湊個熱鬧添一耳朵,攪不出什麼。
玉引在意的,是當下宗室貴族間愈發緊張的關係。
“尤則旭領着這差呢,你嫁過去之後別亂插手,對你們都不好。”玉引蹲在一隻大朱漆箱子邊,一邊親手幫夕珍檢查嫁妝裡的各樣珠寶成色如何一邊叮囑她。
爲玉引收拾着書案的夕珍點頭:“我知道,這您放心。到時我也未必有工夫操心這個,突然要管個家……我估計我要學的東西還多呢。”
玉引一笑,又勸她說不必太擔心。突然想起還有東西沒給她,便打開櫃子找了出來:“這是和婧做給你的,明婧也幫忙來着。蘭婧那天也提了句要做東西給你,估計還沒好。”
那是一方帕子,繡的鴛鴦的圖案,自然是祝她婚後能過得好的。
夕珍開心地收了,又告訴玉引蘭婧的也給她了,是個荷包,說繡得挺漂亮的。
“我瞧蘭婧近來性子好些了!”夕珍笑道,“她說那個荷包的料子是她出去散心時在布莊偶然挑中的,她從前都不怎麼出府,出府也不愛自己買東西。”
“是嗎?”玉引對此有點意外,旋即也一笑,“這樣好。我和你姑父都擔心她把自己悶壞了,她能放開些就好多了。你尋個合適的機會告訴她,告訴她你喜歡她挑的東西,鼓勵她多出去,錢若不夠從我這兒拿好了。”
玉引這麼交代完,心裡卻有那麼點犯嘀咕,不太懂蘭婧是怎麼突然放得開的?
她這幾年一直在努力不假,可蘭婧在她跟前……也沒鬆快到哪裡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