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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喧譁依舊,煙花還在飛起綻放,含珠的心卻像是被人偷走了,愣愣地望着巷子口。

她不是在做夢,她真的看見程鈺了,一身黑衣,而他既然來了,爲何又匆匆離去?

“姐姐,我也要看煙花!”阿洵不知何時湊到了姐姐身邊,踮着腳要往外看。

“爹爹抱你看。”

身後傳來楚傾推開椅子起身的動靜,含珠微微仰起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不能哭,不能讓楚傾看出來。

她該高興的,程鈺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冷着臉說狠話,其實並沒有嘴上說得那麼狠心。之前來這邊的路上,躲到人羣裡的那人應該也是他吧?他是不是跟了她一路,而她坐在這裡吃餃子的時候,他一直藏在那片陰影裡偷偷看她?被她發現了,他面子擱不住就跑了?

含珠忍不住笑了,好像看到了他冷着臉吃糕點的樣子。

“喜歡看煙花?”楚傾抱着兒子,見女兒對着煙花笑得那麼開心,柔聲問道。

含珠有些臉熱,但還是順着他的話點點頭,假裝爲看到煙花開心。

“那等爹爹有空帶你們去莊子上,一連放個幾晚。”楚傾用下巴蹭蹭兒子的後腦勺,懷裡抱着健健康康的兒子,旁邊站着溫柔懂事的好女兒,再看看夜空絢爛的煙火,心裡一片柔軟,好像以前的三十來年都沒有如此滿足過。

“我要吃餃子!”煙火放完了,阿洵吸吸鼻子,扭頭望桌子。

楚傾與含珠相視一笑,一家三口又回到了飯桌上。

耽誤了會兒功夫,加上哄阿洵吃飯用的慢,含珠舀餃子湯喝時,瞥見顧衡夫妻在外面經過。含珠動作沒有半分停頓,低頭喝湯,喝完了擡起頭,見阿洵嘴角沾了一片菜葉,輕輕笑了,溫柔嬌美。

顧衡將這個笑容看在眼裡,越發肯定她只是與青梅竹馬容貌酷似的一個人了,否則怎會跟楚傾父子處的這麼親暱。

默默收回視線,夫妻倆攜手離去。

含珠三人很快也吃完了,飯後消食,正好再去街上走走。

這回含珠就心不在焉了,轉身與楚傾阿洵說話,或是假裝看兩邊的攤鋪,都會趁機悄悄留意後方,然而一次都沒有看見程鈺,不知是他藏得太好,還是已經走了。

但含珠沒有失望,因爲她知道程鈺比她以爲的更喜歡她。

夜裡歇下後,含珠躺在牀上,久久難免。

她心疼他了,也真正明白了他有多在乎他身體的問題。含珠是姑娘,她沒法切身理解他的感受,但是假設一下,假如她身體有問題,不能讓他碰,不能讓他享受夫妻之樂,也不能爲他生兒育女,她敢告訴他嗎?也會擔心被他嫌棄的吧,就算他願意娶她,她心裡過意而去嗎?

明明喜歡,怕被嫌棄不敢靠近,怕耽誤對方一輩子不能靠近,隔得遠遠偷偷看,是因爲太想了吧?

爲自己甜蜜,爲他心疼。

含珠翻了個身,摸摸紗帳,暗暗琢磨起如何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了。既然明白了他的苦衷,她也該主動些了,免得他比她更煎熬。

靜王府,程鈺閉着眼睛靠在浴桶裡,腦海裡全是她的模樣。

他第一次看她穿男裝,頭髮都束了起來,露出小巧的耳朵修長的脖頸,瞧着好像小了一兩歲,胸口也不知怎麼弄的,扁了很多,看側影竟然真的像個單薄少年。上次一別後,她似乎過得很不錯,與楚傾說說笑笑的,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巷子裡突然有人放煙花的時候,她,看到他了嗎?

應該看到了吧,所以頻頻往後看,裝模作樣的,自以爲掩飾地天衣無縫。

想到她探頭探腦的模樣,程鈺嘴角翹了起來,笑着笑着就變成了苦澀。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可不管她怎麼想,他都不能耽誤她一輩子,看她與楚傾父子說話時笑得那麼好看,他的事對她應該沒有什麼影響,這樣最好,兩人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吧。

~

含珠並不知道程鈺的心思,愁了兩日,她決定給程鈺寫信,可是提起筆,又不知道該如何下筆。若是他臉上留了疤痕怕她嫌棄,她直接道明就是,但是那種地方,嘴上開不了口,落筆也難。

要不,掠過那件事,只告訴他,她也喜歡他?

含珠抿了抿脣,瞅瞅外面,提起袖子寫了起來。

“感君情深,”寫完四個字,含珠俏臉泛紅,但還是繼續寫了下去,“亦有相思。”

寫完了,又覺得太直白露骨,含珠立即沾了墨水摸黑了紙上的八個字,攢起來丟進了書桌旁的小竹簍。

“姐姐,爹爹回來了。”阿洵興奮地在院裡喊她,含珠吃了一驚,距離黃昏還早,今日楚傾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放下筆,含珠先趕到鏡子前,確定自己臉色沒有不對,這纔出去見人。

楚傾已經牽着阿洵進了堂屋,落座後瞅瞅女兒,笑着問:“又在屋裡看書?”

含珠來侯府後撒謊的本事倒是漲了不好,順利地敷衍了過去,倒了杯茶端到楚傾身前,然後在對面的主位落座,好奇問道:“今日爹爹怎麼回來這麼早?”

楚傾嘆了口氣,“皇上決定去西山秋獵,爹爹也得隨駕,後日一早出發,重陽過後纔回來。”

含珠怔住,馬上想到了程鈺,程鈺是神弩衛的,好像皇上出行他們都會隨扈左右,豈不是程鈺也要離京將近月餘?

她面露不捨,楚傾一看女兒捨不得自己,心口就像被什麼撞了一下,跳得快了,忙道:“菡菡不用擔心,爹爹安排你大哥留在家裡,你要出門去哪裡,都讓你大哥跟着,他性子沉穩,絕不會讓你被人欺負。”

“我也要跟爹爹去打獵。”阿洵終於聽出怎麼回事了,抱住爹爹撒嬌。

楚傾將兒子抱到腿上哄,“那可不行,阿洵去了就得半個多月看不到姐姐,你不想嗎?”

阿洵可聰明瞭,“也帶姐姐去。”

楚傾哈哈笑,“男人們去打獵,不帶姑娘。”此行只有宮裡的幾個妃嬪同去,明德帝就是讓官員們帶家眷,他也不會帶如花似玉的女兒去。被皇子們瞧上還好說,他都能想辦法拒了,被明德帝看上怎麼辦?他再狂妄,也不敢跟皇上對着幹。

“好了,爹爹還有事,回來告訴你們一聲,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了。”抱着兒子親了一口,楚傾看着女兒道。

含珠趕緊起身去送他,“那爹爹在外面記得吃飯。”

楚傾笑着摸摸女兒腦袋,大步走了。

含珠站在堂屋門口目送他走遠,再望望靜王府的方向,想了想,決定還是等程鈺回京再說吧,她正好趁這段日子好好想想信裡該怎麼寫。

次日晚上,楚傾忙着跟孩子們話別時,靜王程敬榮用過晚飯,將明日要隨駕去西山的兩個兒子叫到了書房。

“懷川你馬術不精,狩獵時注意安全,別爲了搶風頭衝動冒險。”他先囑咐長子。

世子程鐸有些尷尬地道:“兒子謹遵父王教誨,絕不貪功。”

程敬榮點點頭,看向次子:“懷璧箭術高超,那些世家子弟恐怕都不如你,不過這次定王等幾個皇子都去了,你把握好分寸,別搶了他們的風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不想惹事,更不想因爲兒子遭皇子們惦記。

程鈺知道書桌前的男人真正擔心什麼,應了聲表示聽到了,沒有多說旁的。

“好了,都回去歇着吧。”程敬榮與這兩個兒子都不親,該說的說完了,便打發他們走。

兄弟倆前後腳出了屋,道別後在走廊拐角處分道揚鑣。

“這次你留在京城,表姑娘他們若是出門,你親自跟着。”回到長風堂,程鈺正色吩咐陳朔。

“二爺放心,只要我活着,絕不叫表姑娘表少爺出事。”陳朔清楚阿洵姐弟在程鈺心裡的分量,鄭重保證道,擡頭時見程鈺有些走神,他想了想,低聲提醒:“二爺此次西山之行也請小心,上次那批刺客還未查到下落,說不定他們會趁這次機會再度出手。”

程鈺神色沒什麼變化,頷首道:“我知道,下去吧。”

陳朔又看了他一眼才退了出去。

程鈺摸出懷裡的香囊,笑了笑。

他說過要守着她,又怎麼會讓自己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