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靜下心來想,多少還是有些難過的吧?
背國離家,卻永遠都得不到應有的一切,哪怕是最簡單的一句鼓勵跟獎賞,契丹王是恨不得將他徹底的流放在外,眼不見心不煩,該是多麼的高枕無憂!
猶記得那一年,他出徵在外,而他的母后身患重病,他卻不得而知,乃至後來觴夫人與閔夫人發生衝突,被縊而死。後來好不容易收到一封家信,卻被皇帝的一紙詔令攔截在外,契丹王有言在先:勿勝,毋歸!
呵呵,想他耶律洪甄天不怕地不怕,當是時卻被那樣一道殘酷的命令攔在宮門外,連臨終前的母親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後來……後來怎麼樣了呢?依稀只能嗅到鼻端前的血腥味了,他是提着砍刀一個一個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放倒宮門前的侍衛進去的!
“讓,還是不讓?”那短短的幾個字,就如同死神的讖言。
他每前進一步,就這麼冷冷地逼問一聲,先前還有無數的刀槍劍戟阻攔在前,後來慢慢的人就都散了,沒幾個敢攔在這樣一個兇惡的死神面前。
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但這一切,都是被逼出來的!
他不想動手,可是形勢在逼他,人情在逼他,就連父皇母后都將這一切當做考驗他的契機!天知道他心內涌動的熱血只想掀翻這一切,抹殺掉所有不堪的記憶!
契丹王沒有下了死命令,只說攔着七殿下不讓進宮門,卻沒說死傷勿論,相反,七皇子卻是能提刀砍人的那種,他說要做某件事的時候,如果前面有人攔着,那可不是什麼開玩笑的事!七皇子可不像那個四皇子耶律洪才一樣,生就一張巧嘴,凡事以講道理爲主;七皇子的宗旨是,道理,要講;但是都要按照我耶律洪甄的道理來講!
當然,多數時候,旁人遇見他,就是秀才遇見兵,有理也說不清的最好寫照!
一身浴血的戎裝都來不及換,就得匆匆忙忙地趕往環素宮裡,終究還是遲了一步,母親臨終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是死不瞑目的,爲的是沒能等到兒子的歸來。
看到躺在華榻上的那個貴婦人,她的容顏較之一年前是何其的衰老憔悴,就連烏黑的髮鬢都漸漸的染上了雪絲!洪甄坐在母親的榻旁,牀鋪塌陷下去了一點,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啊,不再是往日那個繞膝歡樂的小孩子了,總是纏着母親要吃的要玩的,現今的他,只需要一分力氣,就能將單薄的女子抱起來,緊緊地擁在懷裡。
洪甄不說話,旁邊的人就更不敢說話了。
他不怕自己身上的血污弄髒了這一襲華美的素衣,人都死了,人死如燈滅,不再講究那些個美亦不美,母親生前就不是那種膚淺幼稚的女人。
躺在兒子懷裡的女子,單薄的如同一剪薔薇,洪甄的手輕輕地掃過她的眼簾,女子眉目輕合,從此是這邊安然沉睡的狀態。
他的淚緩緩滑下,握着母親由溫熱逐漸走向冰冷的手,久久的沉默黯然,但是卻遲遲的說不出半個字來。
只知道從此以後,心逐漸的冷了。
就如同當初閔齊娜死的那一刻,他聽得那個驚天消息,卻無法在那一刻趕往遠在平輿的她的身邊,那一刻他的心就是這麼的冷。
身邊最親最近的人,都在逐漸離他遠去,而他不知道,自己剩下的究竟還有些什麼玩意兒?
不過,沒關係,他自有他的玩法。
無所謂。
人活久了真是了不得,什麼陳芝麻
爛穀子事一經觸動,就會統統一股腦兒跑出來,使得腦子裡跟修煉了一個跑馬場似的,千軍萬馬奔騰不休,沒一刻的安寧憩息!
耶律洪甄撫着沉痛的額頭,緩緩地擡起眼來,淡淡的一眼掃過,孫太醫替他上藥的手就有些哆嗦,見那位冷冷地盯着他的額頭看個不休,孫太醫的兩腿也連帶着抖上了。
“皇子,俺老孫家的醫術,絕對萬無一失,不留疤不留痕,包管用藥之後的第三天,就能做到讓您顏面如初!”孫太醫一緊張一焦慮,就誇下了海口,新鑲的那一顆金燦燦華彩熠熠的小虎牙,當真是亮瞎了大家的狗眼。
耶律洪甄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旁邊樑筵盛仍舊在心疼的哀怨的瞅着他家主子:你看你看,我早就說了吧,不能逞強不能逞強,現在吃到苦頭了吧?!
耶律洪甄揚揚修眉,示意沒關係,這一趟收穫不小。
有所得必有所失,凡事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一點洪甄心裡還是明白的。
想他們一幫子人,已經就差將整個洛王宮鬧得天翻地覆的了,指不定等一下之後,後宮有人發現了那一樁陰謀嫁禍事件,還會照舊找上麻煩來呢。
不過話說回來,皇家的人重面子,有時候甚至比命還要看得重要,尤其是中原地帶的諸侯王國,尤其是關於皇家先賢秘辛的,更是三緘其口。
寧可爛在肚子裡,再爛在泥土裡,都不會說出來,有的時候甚至固執到了可怕的地步,守口如瓶,寧死不說,簡直匪夷所思。
不是說他們契丹就缺乏這種死犟的精神了,只是契丹人強在沒那麼認主,契丹人認爲,強者爲尊。
“皇子可曾感覺無礙?”
孫太醫替耶律洪甄上好藥之後,又兩手抖呀抖的,小心翼翼的上好了繃帶,在其餘契丹人虎視眈眈的目光中,總算抹了一把汗水。
不知道這算不算不辱使命。
皇帝究竟是希望耶律洪甄死呢還是死的很難看呢?孫太醫在心中琢磨着。
就在這時,耶律洪甄用低沉好聽的嗓音,緩緩道:“其實,不用那麼麻煩的。”他用那種位居人上的,特有的賤賤的,帶了些許挑釁的語氣,“你有本事的話,不妨趁此良機殺了本殿,興許洛皇會獎勵你良田千畝,豪宅無數的。”
眼看就被人看穿了心中心事,不能不說驚魂!
雖然洪甄本人而言,並不怎麼着急的樣子,因爲他出門之前就算過了,此行前往洛國,雖不是大吉大利,但也不會有性命之礙。
洪甄不信這些,他只是自信而已,自信這個國家,這個世上還沒有能真正要他命的人!
所以,此刻他的話語之間,甚至還帶了些許的調侃意,只是可憐孫太醫的兩腿,卻抖得更厲害了。
怪不得……怪不得眼前這個男人,用這麼凜冽的眼神看着自己,原來是在時刻提防着自己暴起刺殺於他啊!
天地可鑑,他老孫家可就這麼一根獨苗苗,他怎麼敢吶!
眼角眉梢再輕一瞄洛皇,發現這一位當真是老奸巨猾,正斜歪了身子靠在龍案之上,擺的是一個閒適不已的姿勢,懷裡正抱着一位千嬌百媚的嬌人兒,正是渾親王的獨孫女兒洛媛珍,也就是眼下正紅的發紫被皇帝愛的死去活來的珍妃娘娘!
珍妃的容顏當不得大好,但是巧在媚態驚人,據說渾親王打小便開始着力培養這一位孫女兒,請了宮裡退役下來的好些老嫲嫲大太監,那些都是個能手,對宮中舊事自然也是再清楚不
過了,稍微提點一下便是受益終生。
珍妃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雖說嫵媚妖嬈,但是那是眉目間自自然然便流露出來的,並不像勾欄院裡的女子刻意模仿裝扮,因而也就顯得更加撓人心絃。
珍妃身材本就嬌小可愛,尤其是擡眸之際嗔視皇帝的時候,那種小女兒的嬌態,當真是令人慾罷不能!
從表面上看來,皇帝現在是被這位迷住了。
渾親王也不是好惹的茬,早年的時候便有些野心勃勃,現在雖是老了,但是還有句話叫做“老驥伏櫪,壯心不已”,在洛玥看來,渾親王倒是一個“壯心不已”的老料!
想到此,洛玥就忍不住輕彎嘴角,帝王之術,玩弄的就是人心。
他可以比任何人都好說話,當然,他也可以比任何人都會演戲!
洛玥冷冷地想,珍妃如今是在他自個兒的懷裡,鬼知道腦子裡卻是真把他這個皇帝當一回事,還是陽奉陰違呢?
他渾親王的上一個寶貝女兒,也就是現任珍妃的小姑姑靈犀郡主,同樣是先皇在世之際被送入宮裡的,很是寵愛過一段時間,後來實在過於囂張霸道,衝撞了皇帝陛下,繼而失寵。
這失寵還不是失在明面上,而是失在令人難以啓齒的地方上,先皇一個月裡至少有一兩遭走往那位宮裡,這當然是爲了給渾親王一個面子,表面他這個皇帝還是很看重他的女兒的。
但是背地裡,只有那位才知道自己有多苦!皇帝雖然來了,卻跟看一個木頭樁子似的,不言不笑,專門派人將奏摺什麼的搬到她宮裡,一個晚上就這麼處理政事過了。
任是靈犀百般勾引,萬種風情,皇帝就是不爲所動!
此妃賣弄風騷過了頭,反而遭到皇帝的斥責與反感,靈犀當時是被封爲禧妃的,鑑於種種不堪啓齒的經歷,靈犀最終抑鬱而終,甚至連死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她自認爲囂張了一些,但是嬌蠻好在可愛,不會這麼受人冷遇。
禧妃不知道自己最大的錯處就是出身在那樣一個家族裡,渾親王勢力太大,羽翼豐滿,幾乎到了隻手遮天的地步,怎能不叫皇帝提防?!
任是皇帝再怎麼喜歡她,又怎麼敢專情於她!更何況後宮佳麗三千,靈犀郡主還遠遠不到比過萬般粉黛的地步,帝王心,究竟是對她冷了。
可知先皇對於渾親王,着實是恨在了骨髓裡的,不然也不會這麼對他的女兒,現如今到了洛玥這一代,渾親王仍舊是好死不死的,將自己的親孫女兒都不惜送入禁宮之內,卻不知這一遭能否帶給家族幸運之聲?
珍妃進宮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先獲寵再失寵的心理準備,她也是個善於運用心術的女子,揣度人心自有一套,因而對於洛玥的種種反應,倒是顯得不慌不亂起來。
可是奇怪的是,洛玥非但沒有對她喜新厭舊,反而對她聖寵日隆,使得渾親王的家族勢力越發枝繁葉茂,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偏偏洛玥對此現象,竟是視而不見!
洛玥究竟在打算些什麼呢?
金碧輝煌的皇宮內闈,每個人言笑晏晏的外表之下,都不知道這個近在咫尺的人,是否對自己包藏禍心。
洛皇遙遙端杯,把盞相邀,是對自己的女人,是對他的臣民,更是對遠赴洛國的外來客,對所以或許在覬覦或許在背地裡算計自己的人,面上如梨花一般的笑靨涼涼冷冽,殊不知內心深處所想爲何。
帝王心,最難揣測,不可預測,這纔是他所想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