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睡就是兩個日夜,這廂急的火燒腚,那廂鼾聲震天。
“呵——”老漢伸個老腰,心滿意足,這才面見恆王爺。
褚太醫這麼絮絮叨叨的一通把有關邢知州的部分說完,口水都快要說幹了,恆王爺趕忙替他親自奉上一杯茶解渴,一邊頗爲着急地問着後續事宜,“這麼說邢知州倒是頗爲可取之處,只是就本王近段時間明察暗訪來看,他在爲官期間,善事寥寥無幾,惡事倒是幹盡,幾乎到了罄竹難書的地步!本王實在無法想象,他這樣一個人,竟然也難獲得旁人的美言,還是如此篤定之語!”
褚太醫揮揮手道:“這件事,我想要從頭說起。”褚太醫想到那般陳年往事,也忍不住喟然而嘆,“想當初,邢不遙也是頂戴華菱,三班出身,一朝名動天下!後來先皇對他這樣銳氣逼人的年輕人感到政事上頗爲受阻,不得已將他流放到了嶺南地區,實際上這也是一種保護他的契機。先皇總的來說,還是非常讚揚這個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年輕人的。只可惜,這個年輕人那種激進冒失的性格,如若不經過打磨的話,永遠都不可能適應這個朝廷政局!……只因爲,在他眼裡,是非對錯必須有一個明斷,否則就會大失所望。”
只是,他不知道,作爲一個好的帝皇,恰巧最不需要的就是清白無垢,是非明斷!很多時候,掌握平衡的局面,保持三足鼎立,甚至於雙方互相掣肘……纔是體現一個帝皇駕馭朝臣的高超水平之處!
但是邢無遙在這一點上尚且不能理解,老是鑽了牛角尖。
既然他不能容下這個朝局,那麼這個朝局,自然就更不可能容下他了!這本來就是個爾虞我詐的世界。
很快,爲人所詬病同時也爲先皇所疏遠的邢無遙,就此被外放,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地區,從此過上了清貧如洗的生活。
就這麼一待十數年,待得邢無遙的心已逐漸地冷了、死了,整顆心都沉甸甸硬邦邦如冰冷岩石的時候,這個時候,他等到了新皇即位的一紙詔書。
詔他北上就職,還是高端享位。
想當初,這個如今高坐在皇位的小子,是他最不看好的一個皇子,他覺得隨便從哪個王室裡拖出一個小子來,都比這個呆呆愣愣的小傻子要強!
小時洛玥被他母后打壓着天天國策詩論之類的死讀書,着實是少了幾分靈氣的,成日裡呆板着一張小臉,幾乎都不怎麼會笑。
手裡時常執着一本比他腦袋還要厚的古籍,沒事就會選個陰涼地搖頭晃腦地背上幾首,逢人既不清高也不傲氣,幾乎毫無一個皇子的貴族氣!而只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老婆養出來的公子爺似的,看模樣便似有些經不住風吹雨打。
那個時候,正當春風得意的邢無遙,每每經過這位皇子殿下身邊時,看他那呆訥訥的模樣,每每都會忍不住唉聲嘆氣一陣。
只是他不知道,其實洛玥也常常只是做好表面功夫,隨身攜帶厚重的古籍,一是爲了練好拳腳功夫,他甚至常常左右兩邊的小腿上都綁上石頭似的磚塊書,然後繼續在這個宮裡跑跑跳跳呢,那是爬牆上瓦,幾乎到了無所不能的地步!
雖然每次比李貴妃抓到,都會少不了一頓鞭子抽的皮肉疼。臨了洛玥又會裝作一副呆呆板板的模樣,似乎很好欺負,被當母后的人揍了也不吱一聲,往往都是暗自咬牙往肚子裡咽着苦水。
因而李貴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質問他:“爲何不辯解?你是覺得自己很有理麼?還是覺得那些奴才們統統在本宮面前偷偷告你的狀,叫你十分惱恨呢?所以此刻
你正在心裡琢磨着如何報復這一干人等,以至於壓根就不想多說一句話,浪費言辭應付本宮麼?!”
李貴妃着實犀利,看問題往往能同時從好幾個方面出發,且還偏偏都能一針見血的地步。
聽了這樣一番話,洛玥心中深愧不已,着實想不到,自己什麼樣的想法都在母后的掌握之中,雖然很是氣惱,但卻不得不說,他是佩服那個女人的。
能將這宮中上下伺候他們的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誰能說李貴妃不聰明、不懂得手腕伎倆呢?!恩威並重,一貫是李貴妃的手段。
哪怕是對這個長子,她都是這麼對待過來的。雖然有時候洛玥會覺得很累,想反叛於她,甚至想唱反調,但是隻要一想想,在此期間,李貴妃爲了他所忍受的那些苦楚,那些咬着牙往下捱、打落牙齒往肚裡咽血的冷宮日子,忍受宮中內外的拜高踩低,往往眼淚拌飯吃還要提防旁人毒計戕害,那般生不如死的日子,他的母后都已經捱過來了!
那麼現在,就他堂堂一個皇子,被逼迫着學習自己不喜歡的東西,跟不喜歡的女人親近交往,與內心深處深感厭惡的老大臣們恭敬有禮貌的打交道……就這點芝麻蒜皮的小事,這些個不值一提的小委屈,當真是算不得什麼!
雖然要讓他做到表裡如一是很難的,事實上往往等負責監視的宮人一轉個身回去報信,他就立即古籍當鳳枕,隨便往腦門子下面一塞一墊就可以立即呼呼大睡了。
什麼榮寵利益,那都是女人之間互相爭奪的戲碼,那都是女人間的一場場容色與才藝比拼的戲,與他無關、
陽光從樹葉的間隙宛如碎金般灑下來,他微闔着眼半躺着的那姿勢,是要多慵懶就有多慵懶,再長大些,就足夠撩人情懷了。
人前呆滯良善,人後腹黑瀟灑,這便是年少時期的洛玥的最大表現。往往鬧到後來,非但是先皇以及當今太后,都沒能看懂他,便是連他自己,便能真正看懂自己幾分麼?
他常常說,充其量,我只是在其位謀其職罷了。
其實,他幾乎都要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他已經將帝王心術超水平發揮到了極致,儼然就成了一個遠勝前者的君王了!
就是這樣一個被邢無遙完全瞧不上眼的小鬼,一朝君臨天下!到了指點江山,完全掌控他的命運走向的地步!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好似你一直期盼着長成參天大樹的那棵好苗子,卻一朝被大風所折斷,會不斷痛恨惋惜良久;但是轉眼之間,旁邊那枝枝蔓蔓毫不平衡,長得簡直跟野草似的玩意兒竟然順藤兒直往上躥,很快就蹦到了一個令人咂舌的高度了!
他萬萬想不到,命運的機緣巧合,竟然是這個毛頭小子繼承了皇位!
並且,對他伸出了援手。
邢無遙的心中可謂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心中這種微妙失衡的感覺。
因此,簡而言之,興許邢知州對於先皇是有一定怨懟的,但是先皇已逝多年,第一時間將他從那個泥淖裡拖出來的人,是當今聖上,如果說邢無遙心中完全無感的話,那隻能說他是個冷血無情的畜生。
然而,哪怕就算是對他做了極端殘忍之事的先皇,當初將他南放之時,也必然是給了他極大的暗示的,甚至有可能是事先徵得他的同意,方走出這一步棄卒保車!
當初先皇心中究竟有多痛,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中知道了!
想必這麼多年來,不止邢無遙心中不好受,先皇心中也同樣不好受!包括當今聖上。
朝
臣之間微妙複雜的關係,有時候堪比夫妻。所謂君爲臣綱,夫爲妻綱,其實真到了那種時候,誰又分得清誰比誰更難受幾分呢?
且不論是先皇還是當今聖上,洛家王朝哪怕是出於無奈做了什麼對不起他邢無遙的事情,那也是迫不得已,爾後努力加以撫平了。
尤其是當今聖上,對於邢無遙可以說是不計前嫌,甚至於是對他有莫大的恩情的!
對一屆朝臣而言,莫非不是“知遇之恩”四個字的恩情大於天麼?
後世很多人,都無法理解邢無遙在洛國史上的所作所爲,有鄙夷他的險惡用心的,有厭棄他的下賤人品的,也有質疑他的真實目的的,總的來說,也是褒貶不一。
對的,你沒有看錯,對於這樣一個惡貫滿盈之人,竟然還是有褒論的。這當然還得從後話談起。
且說當下,恆王頗爲憂心忡忡道:“如此說來,褚大人通過那個小姑娘提供的線索,是否已經找到了解決瘟疫的法子?”
褚太醫面上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就着恆王遞過來的茶杯的,大咧咧地呷了一口茶道:“此乃天機,不可泄露也!”
恆王當即就想一茶杯蓋子拍碎在這個老混沌額頭上,你說都到了什麼時候了,還盡給他唧唧歪歪的,沒看他已經急得都快要火燒眉毛了麼!
“褚太醫這是信不過本王麼?!”信不信本王拔了你的毛將你扔進井裡餵魚呀?!炸毛王爺怨氣沖天道,“你既然知道,那就早點說出來!本王也好酌情處理,切實拿出一個法子來!”
“王爺喲,還請稍安勿躁!聽微臣慢慢道來……”褚太醫見勢不妙,急忙用手扇着風緩解這位兩眼冒火的狀態,轉而開解對方道,“您方纔所言,豈不是折煞了微臣小命麼!下官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殿下您有所隱瞞吶!非是微臣信不信得過的事,而是解藥的秘方着實複雜難解,一時之間也難以一一盡述出來,微臣就此拙舌不訥了。不過依微臣看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此蒐集齊全藥材,早日做出解救全城的解藥來!王爺您道是也不是?”
所謂馬屁切莫拍在馬腿上,褚太醫此番見解,可以說是合情合理。恆王也並非蠻不講理之人,更何況到了眼下這種境地,最忌的就是出現內訌,導致人心不合,影響事態的發展。
一聽如此說,恆王也就釋懷了。
“那好,本王就再相信你一次!”心中卻道,老褚,現在你也來給我玩這一套,明顯就是信不過我啊,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站在誰一邊的,你說你累不累啊!再說邢知州和絡無忌你都沒有提,昨番一個人禍險些把我糊弄了過去,疫情源自投毒井水,我怎麼不知是人禍?不知你是老奸巨猾還是心有防範?
再看楮太醫之時,他說的話入了恆王耳中已然變味。
褚太醫擦擦冷汗道:“殿下若是能夠理解微臣的苦心,下官也就死而無憾了。”
“那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是直接衝進徽州府的衙門裡,將邢知州揪出來曉以大義,進而向全城災民發放解藥,還是等真兇落網之後再一網打盡來得好?”恆王可不傻,可是他聰明就聰明在每每在關鍵時刻懂得裝傻,那是一點都不含糊啊。
他當然不是自己做不了主,更不是自己拿不了這個主意,只是說什麼這次主事的也是自己跟三弟,雖然三弟現在不在,但是總不好就此完全漠視於他的人吧?於是當然只好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姿態喏。
褚太醫額角頻頻滲出冷汗,想到那位之前的交代,沉了聲音緩緩道:“依微臣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