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白的手指輕輕拂過青瓷茶杯的邊緣,溫悅汐擡眸,看向的卻是神情有些惶然的孟夫人,不知是因爲溫悅汐的眼神太凌厲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孟夫人似乎在刻意迴避溫悅汐的注視。
只聽得溫悅汐淡聲開了口,“夫人之前也是見過我父母的吧?能跟我說說他們是怎麼樣的人嗎?他們離世的時候,我年紀還小,到如今都沒有什麼印象了。”
“沒……其實我之前也沒怎麼跟侯爺和侯府夫人來往過,所以……並不是很清楚。”
坐在她身旁的孟立夫此時亦是開口解釋道:“我夫人性子比較怕生,所以鮮少出門。”
溫悅汐聞言輕輕點頭,“原來是這樣。我只是覺得有些傷感,我父母去世的時候,我還不怎麼記事,如今竟是連他們的樣子都記不清了。孟叔叔,你能跟我說說以前你跟我父親相處的事情嗎?無論什麼都行。”
孟立夫聞言應聲道:“當然可以。”
而在這個過程中,溫悅汐一直都在不動聲色地注意着孟立夫的神情。
閒聊了半晌,飯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溫悅汐站起身來,走到孟夫人的身邊,含笑道:“我替夫人準備了一份禮物,夫人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禮物?”孟夫人不解地看着溫悅汐,什麼樣的禮物不能帶過來,要過去看?
“這個禮物暫時保密,要讓夫人看過之後,才能告訴孟叔叔知道。”溫悅汐臉上的笑容帶着幾分調皮和神秘。
孟立夫衝着自己的夫人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跟溫悅汐一起走,那孟夫人這才隨着溫悅汐一起走出小花園,來到一間窗明几淨的臥房。
“孟叔叔之前送了我好多東西,我卻什麼都沒送過你們,心裡怪過意不去的,那天在我在街市上的時候,正好看到有一間成衣鋪子裡掛着一件衣服,我立刻就想到了夫人您,我當時想着您若是穿上一定好看,所以就把這衣服給買了下來。”
溫悅汐從綠弗的手裡接過那件杏色繡水仙的衣服遞到孟夫人的面前,又道:“我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夫人您先試一下,如果不合身的話,我再讓人幫您改。”
孟夫人卻是徑直推拒道:“不用了,太麻煩了。”
溫悅汐伸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夫人不必見外,我母親死的早,而我嬸母……又是那樣一個人,孟將軍既是跟我的父親親如兄弟,那夫人您自然也是我敬愛長輩,還請夫人不要跟我太客氣,我是真心把你們當做我的親人的。”
“郡主……”孟夫人一雙眼睛看着溫悅汐,欲言又止的模樣。
“夫人想跟我說什麼?儘管說,沒關係的。”
“我其實最想的就是郡主能幫我勸勸將軍,讓他帶着我們早點離開京城,回到北疆去,在這裡我實在是心裡不踏實。”
“我會幫夫人勸一勸的,但是我看孟叔叔也未必會聽我的,我且盡力一試吧。好了,先不說這個,夫人趕緊進裡面去換衣服吧,我都能想象得到你穿上之後的樣子,肯定很漂亮。”
抵不過溫悅汐的一再勸說,孟夫人終於還是被溫悅汐給拉進裡間去換了衣服。
見溫悅汐要幫自己換衣服,孟夫人連忙驚慌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溫悅汐也不再勉強,只對綠弗吩咐道:“你來幫夫人一下。”
孟夫人一邊換衣服,溫悅汐則是在一旁跟她閒聊道:“能嫁給孟叔叔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將軍,夫人應該很自豪吧?這世上能被成爲英雄的沒幾個,而孟叔叔當年爲了昊黎,在戰場上奮力廝殺,終於還是沒有辱沒了昊黎士兵的名聲,只可惜我父母不幸死在了戰場上,不然如今你們四個一起把酒言歡,暢談往日風雲豈不痛快?我父母去世了,也只好由我來宴請孟叔叔跟夫人您了。我跟感念孟叔叔和您對我的惦記,這麼多年雖然你們身在邊境,還那麼惦念着我,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比我真正的親叔叔和親嬸母不知道要好多少了。”
孟夫人聞言臉上卻露出羞慚之色,“你快別這樣說,我真是受不起。”
“受不起的是我纔對,太子妃出事之後,所有人都在懷疑我,孟叔叔卻還肯爲了我,冒險在皇上的面前替我說話,就憑着這一點我就知道在這世上,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卻不能不信任孟叔叔。”
溫悅汐的話音還未落下,卻見得孟夫人突然以手掩面。
“您怎麼了?”溫悅汐小心翼翼地問道。
孟夫人卻只是捂着臉搖頭,但是溫悅汐的心裡卻並非是完全一無所知,而這也就是她一定要把孟夫人帶過來,跟她單獨說話的原因,比起孟立夫來,孟夫人顯然更容易被自己引導,露出內心裡真正的情緒。從方纔自己提起孟立夫害死自己父親的話,孟夫人立刻就驚慌失措打翻了酒杯來看,她並不是一個善於掩藏自己內心真正所想的人。從她下手要比從孟立夫下手要容易得多。
“夫人,您怎麼了?您別嚇我啊?”溫悅汐走到孟夫人的身邊,語氣關切地問道。
可是孟夫人依舊沒有開口說話,溫悅汐也沒有繼續再追問,只是站在那裡,一邊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一邊輕聲安慰着。
過了一會兒,孟夫人終於平靜下來,把掩面的手拿來,“抱歉,我方纔突然想起了一些傷心的事情,所以失態了。”
那眼睛裡水氣已經明確地告訴溫悅汐,孟夫人剛剛哭過了,肯定是因爲自己方纔說那番話才哭的,而由此也可以看出,孟夫人並不認同自己的說法,孟立夫的確有很大的問題。
“我理解,夫人你多年不曾回京,如今也是不捨離去的吧?其實……或許我可以讓蔚王殿下在皇上的面前求求情,皇上也並非是不講情理之人,說實話,我也想讓你們留到我婚禮之後再走。這樣的話,雖然我父母不在了,但是作爲他們朋友的你們能出現在我的婚禮上,對我也是莫大的安慰。”溫悅汐握住孟夫人的手,“我希望你跟孟叔叔兩個出現在我的婚禮之上,可以嗎?”
孟夫人聞言卻是立刻搖頭,神情中很是抗拒,“不,不行!”
她的反應太過強烈、語氣太過堅定,這讓溫悅汐不得不懷疑,她堅持要早點離開的背後一定另有隱情。
“爲什麼?爲什麼不能留到我成親之後再走,如果是因爲擔心皇上會起疑心的話,我讓蔚王殿下去跟皇上請求就是了,皇上應該不會拒絕的。”
“不行,不能再留下去了……”孟夫人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是落了下來,看得一旁的綠弗也是疑心不已,孟夫人的表現太不正常了,無論怎麼想,她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
“爲什麼?”溫悅汐簡直問道。
“因爲再留下去不會發生什麼好事的。”孟夫人突然抓着溫悅汐的手臂道:“你要相信我,如果我們再在京城留下去,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們都不好,我們只有儘快離開這裡,所有人才能相安無事。”
溫悅汐的眼睛沉然地看着孟夫人,“爲什麼要這樣說?如果你們再留下去的話,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孟夫人連連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不要再問我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看到孟夫人這樣崩潰的樣子,溫悅汐不由和綠弗對視一眼,兩個人心裡都很清楚,孟夫人的心裡藏着一個不能爲外人道的秘密,而這個秘密跟孟立夫孟將軍脫不了干係。
一直到孟夫人平靜下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方纔說了不該說的話,趕緊補救道:“郡主別見怪,我最近精神有些不太好,所以說起話來有些胡言亂語,你別把我方纔的話當真。”
可是這樣說未免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但是溫悅汐卻是理解地朝她點了點頭,“我理解,夫人久未回京城,這般突然回來,想必也是很不適應,您放心,答應您的事情我一定做到。雖然我很想讓你們在我的婚禮之後再離開,但是如果夫人心中還有別的顧慮的話,我當然不會勉強。我待會兒就會去勸孟叔叔儘快帶着你們離開京城,回北疆去,夫人也要在一旁幫我勸勸纔好。”
溫悅汐帶着已經換好衣服的孟夫人回到小花園的時候,孟將軍已經等候多時了,他的心裡已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感覺方纔昇平郡主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很有些試探的意味,難道說她已經在懷疑什麼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可不妙。
“孟叔叔,怎麼樣?您的夫人漂亮嗎?”溫悅汐笑着走向孟立夫,臉上看不到絲毫的芥蒂之意,孟立夫心中暗道:難道是自己多疑了?
這般想罷,孟立夫卻又是迅速搖頭,那個人跟自己說如今的昇平郡主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現在的她要比自己想象得聰明得多,自己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漂亮,真漂亮,這衣服就是你送的禮物是嗎?”孟立夫亦是一臉的笑意。
“是啊,我一直想着送孟叔叔你們兩個一份禮物,可是想來想去也不知道送什麼好,後來看見這件衣服就決定送這個了,這樣夫人穿上漂亮,叔叔您看着不也高興嗎?”
“郡主有心了。”
三個人重新坐下之後,溫悅汐親自倒了一杯酒遞到孟立夫的面前,“孟叔叔,其實呢,我還有件事要跟您說。”
“你說。”
“您看,你們之所以會回京呢,是因爲太子殿下要成親,皇上下令召你們回來參加太子的婚宴,如今太子的婚宴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其他被召回來的官員大都已經離開京城,回自己的駐地去了,孟叔叔您……是不是也要考慮回去了。您別誤會,我不是要趕您走的意思,我巴不得你們能一直留下來呢,只是您畢竟是鎮邊大將軍,這般長久在京城裡久留,只怕會引來皇上的猜忌,所以您看……是不是儘快離開京城,趕回北疆比較好?”
孟立夫聽了這話,卻是轉頭看向自己身旁坐着的孟夫人,那眼神冷厲駭人,卻也只是一閃而過,再回過頭看向溫悅汐時,臉上已經換上一副爲難的表情,“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我想着,你很快就要跟蔚王殿下成親了,我就不能走了,不管怎麼樣,我都得等到你婚禮結束之後再走,不然我這一輩子都會有遺憾的。我跟你父親如同親兄弟一般,如今他不在了,你的婚禮,我怎麼也要在場的,不然旁人還以爲你的身後真的沒人撐腰了呢,我就是要讓他們看看,縱然你父母親都離世了,但還有我這個將軍做你的後盾,讓他們不能小瞧了你。”
“我知道孟叔叔是爲我着想,可我也擔心孟叔叔你啊,萬一真的讓皇上起了疑心的話,那孟叔叔你以後的日子只怕……”
“你不用擔心這個,我會好好跟皇上稟明情況的,皇上定然也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孟立夫的態度也很堅決,他是一定要留下來參加溫悅汐的婚禮的,溫悅汐心裡清楚,自己是勸不了的,也沒有再繼續浪費口舌。
而且她也沒有必要了,該套的話都已經套出來的,有些事情她的心裡已經有了譜,今天的這場宴席……很值得。
結束最後,溫悅汐把孟立夫和他夫人送到宅子門口,“我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兒,就不遠送了,路上慢走。”
孟立夫告別溫悅汐之後,扶着自己的夫人上了馬車,車簾放下,孟立夫原本那張笑着的臉立刻就繃了起來,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夫人,而孟夫人被他這樣的眼神嚇得渾身一抖,整個人往旁邊瑟縮了一下。
一直到馬車駛出一段距離之後,孟立夫才帶着惱怒的聲音對自己的夫人道:“你究竟跟昇平郡主說什麼了?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孟夫人當然不會承認,她知道這件事到底有多嚴重,若是知道自己在昇平郡主的面前失了態,引起了昇平郡主的懷疑,那自己回去之後肯定沒好果子吃。
但是另一方面,她的心裡也是比之前輕鬆了很多,那種秘密壓在心裡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她覺得自己都快瘋了。雖然自己並沒有跟昇平郡主說出事實,但是昇平郡主既然已經起了疑心,想必她之後也會更加警覺,但願最後不會發生自己擔心的事情。
“你在跟我說謊嗎?”孟立夫盯着自己的夫人,沉聲問道。
孟夫人卻是低着頭,輕聲道:“是你一直在跟我說謊,立夫,我當初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孟立夫聞言沉默了半晌之中,終於開口道:“你以爲我想嗎?如果不是……算了,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而留在宅子裡的溫悅汐,卻是迅速招來了隱藏在暗中的侍衛。
“怎麼樣?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了嗎?”她現在最在意的是這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那個三番兩次寫來紙條警告自己的人。如果真的如他所寫,平晏侯是被孟立夫給害死的,那這個數次警告自己不要相信孟立夫的人一定就是知情者,只是現在還不知道爲什麼他不肯露面,直接到自己面前說明情況,而要用這樣的方式模棱兩可地提醒自己。所以,她才特意把孟立夫和他的夫人約在裡這個僻靜的宅子裡,爲的也是引出那個時刻在關注着自己的人。
而讓溫悅汐振奮的是,當她問出這句話之後,暗衛給她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