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陽開門見山這一句話,固然讓高玉祥一喜,卻讓韋太后一驚,忙問道:“這是怎麼說?”
豫太妃擔心脾氣直率的小姑因爲氣憤語出不敬,連忙搶話:“楊氏獲罪,太后賜婚佶兒與瑩娘,原也是出於一片好意,奈何佶兒不知從哪裡聽得閒言碎語,深信瑩娘心有別屬,言行又多有不檢點處,致使他再度淪爲笑談,佶兒心中存了嫌隙,無論親長們如何勸說,就是不肯與瑩娘圓房。”
瑩陽見長嫂說得溫和,心中焦急,再度搶過話說:“太后心裡明白,並不是什麼閒言碎語,謝氏仰慕晉王糾纏不休可是世人皆知,佶兒因爲楊氏,便飽受多事者奚落,對謝氏心存牴觸在所難免,謝氏倒好,不想着收斂挽回,反而變本加厲,包養優伶、放蕩淫/亂,鬧得街知巷聞,佶兒怎能忍受,夫妻兩個形同陌路比楊氏在世時過無不及,佶兒歲及十八,身爲嫡系長孫,將來承祧宗祠,卻至今膝下無後,阿母及嫂嫂怎不心急,這才作主爲他納了畢姬,畢姬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沒想到謝氏知情,竟要逼着畢姬落胎。”
太后聽得眉心直跳,卻一句話反駁不得,原來她雖在深宮,早也聽說了謝瑩許多作爲,以爲豫王府包括賀佶都不理論,故而無心干涉,萬萬不想謝瑩竟然張狂到這樣的地步,畢姬又不是和賀佶偷情苟合,爲過了明路的侍妾,雖說謝瑩有權讓其服飲避子湯,然而豫太妃等必然不會認同,謝瑩自己行爲又不檢點,太后當然不可能理直氣壯爲她撐腰,再者太后看來,不過一個婢生子,將來謝瑩自然可以當作嫡子教養,畢姬母子對她萬萬不成威脅,也沒有必要爲謝瑩撐腰,激發豫太妃等誹議。
“瑩兒這樣作爲的確有過,你等親長自當嚴加教誨,但那畢氏不過是個侍妾,總不能因爲低賤之人,便休棄正妻。”太后雖說惱怒謝瑩愚狂,此時自然也要爲她說情。
瑩陽冷笑道:“她若單是針對畢姬也就罷了,咱們與佶兒也不會如此激憤,勸阻着些維護畢姬平安生育即可,昨日她與佶兒爭執,阿母聞訊,趕往制止,謝氏卻出言不遜,誣篾九娘,質疑阿母不公,阿母震怒她不知禮矩進退,責她往佛堂思過,謝氏仍舊不服,竟叫囂是佶兒欲納畢姬,方誣陷她淫奔之罪,怨怪阿母庇縱佶兒,對她欺壓侮辱,喝令僕婦打手,當着阿母面前,便要將畢姬打踹落胎,阿母與九娘連忙阻攔,那些僕婦竟然膽敢對阿母動手,九娘爲護阿母,被生生推下石階,就連佶兒爲護長輩,竟然也被僕婦打破了額頭,要不是清兒趕來阻止,謝氏這惡婦必然已將畢姬杖殺!”
聽到這裡,太后大覺頭痛,毆傷親長,別說七出之罪,甚至已犯悖逆不孝,足夠把謝瑩絞死了。
“佶兒已經決意休妻,但這樁姻緣本是御賜,我與長嫂雖說氣憤,知道不能任由佶兒妄爲,故而今日入宮,還請太后作主,許準他們兩個和離。”
瑩陽雖說決心要趁此機會促成賀佶徹底擺脫謝瑩,將話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太后當然不會這麼輕易便撤出謝瑩這枚棋子,只長嘆道:“瑩兒在我面前尚還乖順,沒想到這回竟然因爲拈酸吃醋,大失常智,我這便召她入宮,狠狠教訓,她若知錯,還望長輩們給她一個悔改機會。”
“太后,阿母昨日受這一氣,臥病不起,佶兒是個孝順孩子,曾祖母被謝氏又打又罵,讓他如何容忍?夫妻兩個鬧成這樣,日後還怎能相處?前後兩樁婚姻,都讓佶兒傷透了心廢盡了神,莫說長嫂、侄媳不忍,便連我也不忍佶兒再受煎熬,佶兒這回是立意與謝氏一刀兩斷了,太后若是不允和離,我只怕那孩子一時激惱,不定又鬧出多大風波。”
瑩陽心裡很清楚,謝瑩可不是愚蠢透頂,昨日這般大鬧,倘若毫髮無損,將來豫王府豈不由她橫行覇道?故而無論如何,瑩陽這回都必須了斷賀佶與謝瑩間這樁孽緣。
豫太妃這時也懇求道:“佶兒這孩子往常雖說溫順,一但拿定主意,也是倔強得很,昨日大鬧一場,府中不少僕婦都聽聞阿家被瑩娘冒犯,要是佶兒尚還容忍,豈非也落得個不孝之罪,他與瑩娘,是必不能和解了,還望太后體諒,佶兒可是宗孫,不能一直沒有嫡嗣呀,雖說佶兒口口聲聲只願與畢姬廝守,時移日長,待他忘記這些傷心事,太后再爲他另擇賢婦,尚有可能美滿。”
太后聽了這話,也是心思一動,謝瑩急於求成,只這樣囂張狂妄,莫說豫王府,怕是連普通貴族都不能容忍她,這枚棋子已經失去了效用,也只好妥協,好在聽豫太妃的口吻,賀佶一時半會兒也不願另娶新人,區區一個畢姬,奴婢出身,太后自然不會引以爲患,不如允了他們和離,將來再慢慢替賀佶擇選一個溫柔聰慧的大家閨秀,當然,這個閨秀只能是太后黨徒。
於是乎,韋太后溫言安撫了一番豫太妃及瑩陽,又遣醫官,替祖太妃、九娘、賀佶診治,卻不肯立時答允和離,聲稱待賀佶傷愈之後,再召他入宮勸導一回,實則是暗示兩人,若這回勸導無效,便會答允和離了。
當然,韋太后立即召喚謝瑩入宮,詢問當日事發經過,她可不會輕信瑩陽一面之辭。
謝瑩倒是直言不誨:“姨祖母,賀佶欺我太甚,明明是他早與那畢氏勾搭成奸,當初楊氏跋扈,不容畢氏,阿家與他不敢異議,楊氏一死,賀佶誣篾我不知檢點,以此藉口,拒絕與我同房,祖太妃不問是非,一意偏庇曾長孫,竟然也強逼着我答應納畢氏爲妾,可我萬萬不想,他們竟想縱容那婢妾生下庶長子,若我還容忍,將來如何在豫王府立威,豈不有負姨祖母所託,昨日的確是兒有心將事鬧大,也好讓祖太妃明白,我並不比楊氏更加軟弱。”
太后恨鐵不成鋼:“我以爲瑩陽有誇大之嫌,不想你竟然還振振有辭,那楊氏也算跋扈狂妄了,你見她何曾膽敢對長輩動手,楊氏縱然妒恨柳九娘,愛慕賀清,可曾將九娘打傷,與賀清勾搭成奸?你之行事,比楊氏更加放肆,祖太妃等倘若還能忍辱吞聲,豈不另懷陰謀有意騙取我信任,謝瑩,我不知道你從哪裡看到那些閒書,滿口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縱然世上真有如此奇異國度,你要知道,你生於大周長於大周,必須遵奉大周禮法,你不是低嫁,你之夫君並非不能約束你之布衣平民,賀佶可以妻妾成羣,你卻不能朝三暮四,祖太妃等是你長輩,你可以毒殺、可以暗害,只要能做得天衣無縫,便沒人追究你之罪責,但你卻萬萬不能當面衝撞甚至打罵,這是不孝,是忤逆,爲國法不容禮教不赦,莫說休棄,理應當衆處死以正禮法森嚴!”
謝瑩昨日掀生一場大鬧,雖說未能將畢氏置之死地,然而傷了柳九娘氣倒祖太妃,賀佶雖叫囂着要寫休書,她卻壓根沒有放在心上——她堅信太后必會力保,賀佶這個窩囊廢拿她奈何?尚還洋洋自得,籌謀着待過兩日,往祖太妃面前虛應一場,趁着婆母臥病,柳九娘養傷,將管家大權掌管手中,不想今日入宮,卻聽太后說道這樣一番嚴厲話,不由失聲驚怒:“賀佶想要休我?”
“不是他想休你,是整個豫王府都容不下你了!”
“姨祖母,姨祖母可得替瑩兒作主,瑩兒這麼做,可都是爲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太后重重一喝,打斷謝瑩的申辯:“當初你能把賀燁迷得言聽計從,怎麼在賀佶身上就不肯用心?無非還是沒有當真付諸情意罷了,你的確貌美,又有幾分小聰明,難免自負才貌,以爲略施手段便能使賀佶神魂顛倒,殊不想賀佶之所以厭惡楊氏,一來楊氏愛慕賀清對他並無真情,二者楊氏跋扈囂張有失溫柔,你不引以爲戒,竟然重蹈楊氏覆輒,甚至比楊氏更加變本加厲,真真辜負我對你一番寄望,相比十一娘,你真是差得太遠了!”
太后越說越是惱火,重重把手一揮:“我廢盡脣舌,才說服豫太妃給你留幾分臉面,讓你與賀佶和離算作了結,這都是看在你祖母到底與我是一家姐妹,你祖父這多年來忠心輔佐情份上了,你也不用再回豫王府,回自家好好反省吧,從此給我收斂幾分,不可再放蕩淫奔,無我詔令,今後也不許你再入宮!”
謝瑩如遭雷擊,失魂落魄步出太后寢殿,承德八年歲末的陽光,有氣無力照在她蒼白的臉上,蓬萊殿裡已經張燈結綵準備慶賀新歲了,這一片喜氣洋洋卻沒能映入謝瑩空洞的眼睛裡,反而那片黑鴉鴉的瓦頂,在視線裡沒有限制的擴大,陰森森的壓抑得謝瑩幾乎無法呼吸。
她的榮華富貴,似乎就這麼莫名其妙走到了盡頭,可爲什麼會如此,爲什麼機關算盡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她明明比這些愚蠢的古人更有見識,更加睿智,爲什麼一切都有違算計與期望?
似乎是撞着了誰,迷迷糊糊的謝瑩好不容易纔看清高玉祥那張放大的笑臉。
“六娘仔細着些腳下,撞着我不打緊,萬一失足摔傷了筋骨,那可就真沒指望了。”她聽見這個閹宦毫不掩示的興災樂禍。
“變態,離我遠些。”謝瑩把高玉祥重重一推,重新昂首挺胸。
她不甘心,她絕不會就此止步,她不會輸給任何人,包括韋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