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經過近百日隱忍,好容易盼到元宵節,王妃沒那空閒陪着殿下游玩燈市,只能讓諸位媵人“代勞”,她終於有了機會與殿下冰釋前嫌言歸於好,雖一時還不望恢復到從前盛寵,卻也大有轉機,故而這段時間,任氏心情甚好,雖說太原還完全沒有春暖花開的跡象,甚至元宵節後又下了一場大雪,這日天剛見晴,積雪未消,任氏倒也有那興致在花苑裡閒逛。
遠遠的,卻見一個婢女急急忙忙過來,走得近了,“哎呦”一聲摔倒在地,好容易站起來,又像是扭傷腳踝走不動路了,又是狼狽又是焦急,險些沒把眼淚都急出來。
任氏歷來不好管閒事,除了少數幾人外,慣常也不怎麼關注僕婢,可今日她心情愉快,再兼看這婢女着急成這樣,未免也有些好奇,隨口問道:“你在哪處當值,又因何事這麼焦急,這扭傷了腳踝可不能再用蠻,仔細落下病根來,今後扭傷處遇寒即痛。”
聽那婢女哽咽着解釋:“回媵人話,婢子在玉管居當值,今日隨王妃往溯洄館,奉王妃囑令,請柳媵人前往,王妃語氣甚急,婢子不敢怠慢,哪知卻傷了腳踝。”竟就求上任氏:“媵人行行好,便遣身邊這位姐姐去一趟朝晞苑傳話,免得耽擱王妃要事。”
辛夷聽這話說得不像,正要再斥問兩句,卻被任氏搶了先:“我身邊侍從,可差遣不動柳媵人,只好親自走這一遭,或許柳媵人還不至於拒絕,倒是你,看着傷得不輕,可要我遣人送你回去玉管居?”
婢女忙又說道:“婢子卑賤之軀,怎敢勞動媵人差遣身邊姐姐,在此緩緩,也就好了。”
任氏也不勉強,扶着辛夷的手臂便往朝晞苑轉向,主僕兩個走出去二、三十步,辛夷忍不住道:“王妃身邊隨從,就算不是阿祿、碧奴,那幾個婢女也都不會面生,這人卻分明不是常見那幾位,豈不蹊蹺?再者王妃既在溯洄館,必定是與薛少尹商談公務,有什麼事需得着心急火燎趕着找柳媵人?媵人爲何不堅持讓奴婢送那婢子回玉管居,且見她如何是好。”
顯然篤定那婢女早前一番說辭是謊言,不知藏着什麼陰謀。
“論是什麼陰謀,都並非針對我,依我猜測,若非針對王妃,便即是那柳氏,無非是想牽連上我而已,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有法子安然脫身。”任氏微微一笑,她早前一聽“溯洄館”三字,心中便已有了更加準確的猜測,雖不知是誰在後搗鬼,橫豎倒黴的人都不會是她,若利用得當,說不定反而能夠獲益,走一趟有什麼關係,她還想跟去溯洄館看熱鬧呢。
雖說任氏已經敏感地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不過卻並沒有耳聽四路眼觀八方的才能,她並沒有留意,不遠之處,籬障後頭,一雙眼睛目送着她果然是往朝晞苑去,脣角微微卷起,那雙繡着纏枝卷草紋樣的布靴飛快往另一條岔路,直通旃風苑去。
聽完心腹婢女的稟報,秦霽對任氏的輕信並不出乎意料,這個計劃,除了那聞所未聞卻有特異作用名爲“雙機引”的一劑迷藥外,多數細節都是她廢盡心機構建完善,哪能連這點自信都沒有?此時冷笑道:“要想搬動柳氏,可不能隨隨便便找個婢女,謝、齊兩個雖都可以利用,哪裡如任氏效果?她與柳氏,可是矛盾連連,相互恨之入骨,任氏一聽王妃有急事召見敵人,必然擔心自己又會錯過什麼重要事由,白白吃虧,她必定是要趟此渾水。”
“孺人真是神機妙算。”婢女拍了個馬屁,方道擔憂:“雖那惠風一再擔保,那什麼‘雙機引’爲獨門秘方,等閒無人識得,更加不可能察出蹊蹺,可奴婢總擔心惠風是坐井觀天,自大之談,正比如她以爲將孺人愚弄,又怎知孺人一聽便洞悉她在胡謅,再比如她及太后視殿下百無一用,哪裡知道殿下胸懷雄圖?”
“所以呀,就算沒有她一再提醒,我也會小心行事,擔保不會讓殿下疑心到我。”陰謀未成,秦氏卻彷彿胸有成竹,甚至顯現出幾分洋洋自得來:“我沒辦法將殿下引去溯洄館,更不可能直接告密,柳氏一來深得殿下信重,再者怕也存了將來母儀天下之心,若得時機,當然不會放過王妃,她是最佳告密人,但她應當不知殿下已對王妃動情,哪會想到這一告密,固然會讓殿下惱羞成怒惡鄙王妃,多少也會遷怒到她,我這計劃,甚有可能一箭雙鵰!”
說着話,乾脆起身,在屋子裡緩緩踱步:“就算惠風自大,讓殿下察明王妃是中了算計,可那所謂‘雙機引’,大不同於普通迷香,倘若雙方並無情意,聞香後只會覺得忽然躁熱,不至於行爲醜事,殿下若能察明藥是下在何處,當然也會察明這味迷藥詳細功效,照樣能夠坐實王妃本懷異心。”
她又看向院子裡一樹紅梅,花枝上重重覆白,冷笑更甚:“若是這情況,殿下就算不會懷疑柳氏,也會懷疑出面將柳氏拉到溯洄館之任氏,我之所以說任氏最具效果,一來前不久,她分明才中了王妃與柳氏聯手算計,對這兩人心懷怨懟,有陷害動機;二來,任氏身邊有個茂林,同樣是太后心腹,大有可能知曉這獨門藥方,更有下手機會,真要如此,那便能一箭三雕!”
其實秦霽心裡清楚,就算詭計得逞,賀燁在這時候,也不會當真發落這三人,不過她之目的也不是立時要這三人性命,只要賀燁爲此一事厭鄙王妃,疏遠婷而,她便算大功告成,至於任氏,秦霽原本並不放在眼裡,但她爲保萬無一失,需要任氏背這黑鍋,既能隨手收拾了,也是有利無害。
“你立即將那婢女悄悄送出府去,讓她離開晉陽。”秦霽甚至這時便忙着消除痕跡。
待盯着婢女的背影遠去,她的目光落在一方角案上,葡萄紅的琉璃大碗裡,盛放那七、八枚鮮果。
十一娘既無未卜先知之能,哪能料到這個可笑的陰謀已經醞釀妥當,萬事俱全不說,連東風都已請來?自打銘州事變,她也就恢復了日日與陸離碰面的慣例,多數都是在溯洄館中,又因季候寒冷,議事的確切地點幾乎都在陸離書房,兩人爲了談話方便,一般不許耳目在旁,而依據他們的熟識程度,也沒想到要避嫌,原本就是光風霽月之人,委實也從沒有過那些苟且褻暱的想法,溯洄館中一般又無外人,過於拘泥倒顯得有意生疏了。
陸離正交待將那數千難民送往雲州安置之事,提起王橫始:“五妹可曾去信叮囑他謹慎奸細?”
十一娘給予肯定的回答,不由想起王橫始行爲的荒唐事,原來她早在銘州捷報傳回不久,便書告王橫始這一事故以及小心事項,收到的回信倒也簡潔,可隨信而來的年禮,卻是一疊飛錢,原來王橫始每逢節慶,都會送贈晉王妃禮物,也不知他從何打聽得王妃喜好,又不知從哪裡搜索來許多名家典藏,珍罕色料,極盡殷勤,十一娘哭笑不得,才知這位行事荒誕,處處遺情的名聲不假,連對她這有夫之婦,並且夫君還有閻王稱號者都敢放肆討好,雖行爲不至於讓人厭鄙,卻也難免牴觸,便拒絕了幾回,沒想到他竟然直接送來飛錢。
賀燁得知這事,看上去倒不介懷:“王妃不是正愁錢不湊手?有人分憂解難,笑納便是。”
十一娘當然樂意,又問一句:“殿下不介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妃魅力四射,小王與有榮焉。”他在意什麼,王妃對王橫始,一直在磨刀霍霍,連這也要在意,纔是真的心胸狹隘。
王妃雖然一時間開了小差,當然還不至於把這事拿來同陸離說笑,倒是略說了幾句那何君蘭的進展——她已經被王進谷正式納爲姬妾了。
一語未了,談話卻被打擾,是阿福入內,身後還跟着個婢女,手裡捧着一籃鮮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