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雖不乏一族祖孫三代共駐邊防,除了自明宗時設立的節度使外,一般而言,家眷都得“扣留”在京都作爲人質,便如武威侯秦步雲,就是一個顯然的例子,不過其長孫秦明因爲娶的是韋元平的孫女兒,又兼新婚不久,秦明便隨父祖駐防葦澤關,太后便特例開恩,允准了侄孫女韋氏隨來廣陽,這一位因着定婚之前,也被太后留在身邊教導過幾日,故而與十一娘算是熟人。
十一娘打量韋氏,雖是遠離親人關照,隻身前來北關,瞧着體格倒比那時要豐滿一些,只眉眼裡帶着幾分淡淡的愁鬱,一時倒看不出她婚後生活是否美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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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想着秦明那冷冰冰的嚴肅模樣,這一樁婚姻又完全是因爲政治因素,估計日常也不會甜言蜜意溫柔體貼,再因戰爭時負傷在臉上留下傷疤,更加有些“凶神惡煞”,在多數人眼裡,可不算一個良配。
韋氏見了十一娘,倒很是歡喜,將她迎去後宅,一路上喋喋不休說着別後重逢的喜悅之情,又格外問起了霓珍繡,眼睛裡滿懷期待,十一娘知道這因必須得走一道過場,當然是爲她準備好了見面禮,拍着她的手背笑道:“因不知紋姐姐尺寸,故而只備了一條披帛,還望姐姐莫嫌簡薄。”
韋氏哪會嫌棄,笑着說道:“若伊伊真送來一套衣裙,我一時間可拿不出百萬錢來……伊伊千萬不要推辭,我縱然短見,也領會得伊伊開設這霓珍衣坊,皆是爲了治政所需,外子一再叮囑日常必須儉省,不能追求奢華,倘若霓珍衣坊不是伊伊開設,我必然不敢重金買置這些衣用,伊伊是一片好意,可要讓外子知道我佔這便宜,必定也會惱怒,倒是給付了錢幣,總算也是爲了太原政事出力,長輩也好,外子也好,纔不至於責備。”
十一娘聽她說這話時毫不勉強,又一貫曉得這位紋表姐不是城府深沉者,倒是相信了她與秦明至少相敬如賓,晉王妃這時正“貪錢”,也便沒有拒絕紋表姐的誠意,可跟着她一到了後宅,卻見正正經經地啓用了廳堂,便知道韋紋應當準備好了酒宴,頓覺哭笑不得:“紋姐姐莫怪,此行是爲巡看軍防,稍作休整後,立即便要趕去關城,實在沒空品嚐美酒佳餚,只消一碗餺飥就好。”
韋紋苦勸不得,格外失望,眉眼間的愁鬱倒是越更明顯了:“不瞞伊伊,我自來了廣陽,看似與外子同在一處,一年間見面,也就只有三十日,這將軍府看似闊大,卻連說體己話者也沒有一個,想着伊伊這回來,至少能陪我幾日談笑……難道就不能讓殿下往關城,你留在將軍府?”
十一娘頓時警醒,鬧不清韋紋是否試探,臉上仍是一團和氣:“紋姐姐不知道,殿下可沒心思過問軍務,若知我留在將軍府,倒讓他去勞忙,說不定立時發了脾氣,打道回府都不無可能。”
卻見韋紋連眼圈都紅了:“真真那潘逆不得好死,若不是他……夫君也不會被調來廣陽,我也就不用獨守空房了!”
十一娘見她確然不是僞裝,真像是被寂寞折磨得滿腹辛酸,倒廢了好些安慰之辭,心中卻越發哭笑不得了——京兆韋有韋海池、韋緗這樣志向遠大的女子,卻也有韋紋這樣的——竟爲寂寞悲苦?
想當年,韋太后其實是有意讓韋緗嫁給秦明,奈何韋元平不肯讓精心培養的長孫女屈嫁,這才讓韋緗庶妹韋紋“頂包”,太后對秦明甚是重視,故而將韋紋親自教導一陣,不過十一娘觀察見,太后當初也是擔心韋紋被養得刁蠻跋扈,嫁去侯府後頤指氣使,這樣便不是籠絡,而是結仇了,只韋紋雖說溫柔敦厚,但作爲庶女,歷來也沒受過重視,太后也不可能在短短一段時間,便激發她的野心慾望。
韋元平一時自私,倒讓秦明得幸,要是秦明之妻換作韋緗,十一娘相信賀燁無論冒多大風險,當初也會早一步將韋緗剷除。
又不由得擔心起邵廣來,未知他能否應付韋緗?十四郎雖有書信,稱邵廣這巡察御史如今做得是如魚得水,卻並無閒筆提起韋緗來,邵廣論城府,還不如秦明呢,只好在他也沒有擔當什麼特別艱險事務,暫時還不怕被韋緗看出端倪。
只隨着邵廣聲名漸積,韋太后必然也會對他加重利用,以邵廣之直,證明她聽諫忠言,在丹書青史上,留下媲美文皇后的才德,就不知當邵廣位高權重,韋緗水漲船高,會否留下隱患?
十一娘不由暗忖:若我還在長安,就近提醒,倒也不怕邵九被韋緗識破,只如今,確實鞭長莫及,可若是對韋緗下殺手……一來她與邵九成婚之後,並未行爲歹毒之事,憑邵九品行,怎能眼看結髮妻子僅僅是因爲太后侄孫女便枉死?二者萬一些微破綻,說不定也會遺禍邵九郎。
正爲這事一籌莫展,卻見賀燁策馬追上——
此時十一娘已經從將軍府出來,趕往葦澤關,因是趕路,便也沒有乘車,而武威侯那僚屬,尚留在廣陽城協助廣陽令清點軍需,並未隨行,四圍都是心腹,故而賀燁也不用避開耳目,直接便道:“真是湊巧了,咱們還未趕到關隘,竟然得到北遼送來密報!”
十一娘因見賀燁是喜出望外的神態,驚喜道:“莫不是潘遼正好在今日撤兵?”
賀燁卻又狐疑,盯着十一娘:“王妃在思慮什麼呢?若真是撤兵,怎需北遼密報?”
必然便是就近的武威侯先來報喜了。
十一娘汗顏:“是在憂愁一件事,這時說來也無意義,殿下還是直言,究竟有何喜訊吧?”
“我果然沒料錯,北遼那舒妃,的確利用時機挑唆北遼王降罪蕭延達,北遼王事實上已然在一月之前便下令撤軍幽州,並着令蕭延達立即返回上京!”
“那麼蕭延達是罔顧王令了?”
賀燁頷首:“北遼蕭氏一直爲後族,其地位權勢,決非區區舒妃能夠挑釁,蕭延達倘若無功而回,料來北遼王也並不能將他如何,可蕭延達卻不能忍受無功而返之辱,故而視君令不顧……要說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能將戰爭導向勝利,蕭延達非但無過尚且有功,然而這回他遭遇武威侯,又不比姚潛那等廢物,哪有這麼容易拿下葦澤關?!又兼那舒妃,居中百般挑唆,北遼王勢必會對蕭延達更加不滿,據密報上書,北遼王已然連下急詔,倘若蕭延達再執迷不悟,他便要問其抗逆之罪了!”
“如此一來,對於太原民心安定,商市振興,更有益處!”十一娘也覺得歡欣鼓舞。
“蕭後現下還沒死呢!”賀燁冷笑道:“北遼王令抵達前,蕭延達勢必會得通風報訊,故而他應當會抓緊時間,對葦澤關發起最後攻擊,咱們這回,說不定便能趕上!”
十一娘眼見晉王殿下志氣飛揚的情態,不由提警道:“殿下莫不是想趁這機會再下戰場?可別忘了,這回卻是光明正大前來,必然會引起更多關注,就算借用秦八郎名義,可殿下也不能忽然便不露面吧?再說君子不立危牆下……蕭延達這回孤注一擲,若殿下與他正面交鋒,難道有必勝把握?”
“誰說我要與他正面交鋒?”賀燁挑起一道眉梢:“蕭延達應當料不到咱們會預知他這回突擊,我想着是,率先鋒部預先埋伏,與武威侯形成夾擊之勢……至於露面這難題,其實也不算什麼,我會想個妥當法子,不至於露出絲毫破綻。”竟然是打定主意,要親自出戰給予蕭延達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