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萬年令顧律,自從德宗朝應明經入仕,仕途卻並不是那麼順利,甚至於一任縣令之後便守缺多年,直到年過四十才因爲走通毛維的路子得授新職,如今已是兩鬢斑白,終於調任京都,成爲他從不敢奢想的天下第一令,不但今後墓誌銘上再添萬年令這麼一個輝煌頭銜,努力努力甚至還有可能更進一步躋身朝官,這對於雖出身大姓然而仕途多折早些年甚至險些心灰意冷的顧律而言,當然有如柳暗花明,他早已過了意氣風發的年紀,前半生經歷更是讓他醍醐灌頂,壓根就沒想過要在本職工作上兢兢業業,仕途靠人脈,這纔是真理。
所以,顧律當然要對靠山及恩主毛維言聽令從,這纔是萬年令的首要職務。
今日當顧律總算得到可以行動的通知後,他立即便親自帶着衙役趕到榮國公的別苑外埋伏,哪知眼看內應入骨被制,對盧銳被擄毫不知情的萬年令一時間如墜五雲霧裡,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情勢究竟出了什麼變故,直到眼見人質得救,事情就要辦砸,顧律擔心毫無作爲沒法子向恩主交待,這纔出面。
此時此刻,忙碌了小半日的萬年令一身便服偷偷前往毛相府,心驚膽顫地稟報着事態波折,大冷的天,他的額角卻掛着熱汗,斑白的鬢角竟然被浸得發亮:“卑職守了近兩個時辰,並沒有瞧見盧八郎人影,只見入骨出現在別苑外,他人還不及入內,便被好些強人制服,那羣人又直闖別苑,三兩下便將人質解救出來,卑職一看不好,本欲上前阻止,然而那夥人直稱是受京兆柳交待行事,一句話不願多說,卑職沒有藉口將人扣留,又擔心事情做得太過明顯反而壞了相國計劃,也只能放蕭九郎一行離開,好在那被盧八郎收買之車伕並未離開,卑職以他事涉刑罪爲由,連同榮國公府一應僕役押返縣廨,經過刑審,已經得到了盧八郎強擄蕭九郎之口供。”
“這麼說,蕭九郎竟然被毫髮無傷救走?”毛維臉色陰沉。
“依卑職看來,確是行動無礙。”
計劃了許久的事,好容易在今日有所進展,哪知卻無端端地連生意外,蕭九郎毫髮無傷不說,便連盧銳都沒有逮個罪證確鑿,反而自己耳目入骨卻折在了京兆柳手裡,這個結果當然大出毛維預料。
“蕭九郎若是死在別苑,無論盧銳有無下落,柳、蕭兩家都不可能放過榮國公府,依榮國公那性情,哪肯吃虧認錯,自然會求請聖人包庇縱容,到時幾大顯望聯名彈劾,太后便有藉口主持公道懲治榮國公,將之奪爵,這也算讓太后出了心頭那口惡氣,而聖人庇縱盧家,勢必也會讓幾大顯望因而失望,將來再難掌政!”毛維險些痛心得捶胸:“眼看大功告成,哪知盧銳竟然被擄!雖我立即改變計劃交待入骨假傳盧銳之令讓衆僕役打殺蕭九郎,哪知京兆柳居然這麼及時將蕭九郎救出。”
“眼下該如何是好?”顧律問道。
“你立即趕往蕭家,依然稱辦案時無意間撞破盧銳行兇,那入骨也是涉案者,當交你審訊。”毛維計劃道:“咱們必須得趕在入骨交待前,將人奪回手中,只要入骨還不曾開口,依然有機會挑唆蕭、柳兩家對榮國公發難,雖然惡果尚未造成,盧銳光天化日下強擄蕭九郎意欲加害卻是事實,蕭、柳兩家哪裡會忍氣吞聲。”
哪知顧律還不及行動,竟然就被盧家人堵在了毛相國府!
榮國公因爲仍然在主持建陵一事,這次沒有趕得及回府,盧夫人卻是早聽僕役稟報了盧銳被擄一事,追問之下,才曉得盧銳竟然強擄了蕭九郎,正是趕去殺人的途中被擄,盧夫人倒立即想到是中了京兆柳暗算,再次因爲氣憤而七竅生煙。
“簡直就是狗膽包天,韋氏以爲有太后撐腰,就能置律法不顧,欺到我盧家頭上來!”她反倒急着去找韋太夫人討“公道”,壓根沒想原是盧銳無法無天強擄在前。
正好柳娉而自打成了盧銳姬妾,日日都被盧夫人這個祖母逼令着行爲侍婢之事,事發時剛巧在旁侍候,這位落得如此處境,自然也將柳氏嫡宗恨之入骨,趕忙煽風點火:“柳家行此惡事,勢必打算着要脅咱們交還蕭九郎,祖母倘若因爲氣憤泄露此事,柳家可不會自認理虧。”
“那是做夢!”盧夫人冷笑說道:“無憑無據,他柳家如何證明蕭九郎在咱們手中?蕭姓小子辱我孫兒在前,也難怪銳兒因爲氣憤報復,柳家倘若不放人,我便入宮,讓聖人主持公道,倘若銳兒傷及毫髮,我勢必要讓柳氏一族滿門抵償。”
“那蕭九郎豈非更加不能留下活口?”柳娉而是唯恐天下不亂。
“那是當然,只要銳兒平安歸來,當然不能放蕭姓小子自由,容他血口噴人!”
“那要是柳家也不放八郎……”柳娉而原本還想建議先將蕭小九滅口,哪知她話未說完,尚且比盧夫人清醒幾分的盧銳之母原氏就聽出了端倪,一巴掌直接劈在柳娉而臉上:“毒婦,你居心何在?銳兒眼下被擄生死不知,你一門心思只在私怨,阿家,眼下最要緊是銳兒平安,千萬不能衝動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回咱們只能先放過蕭九郎,將來再有機會,不怕新仇舊帳一齊算。”
被長媳一提醒,盧夫人才醒悟過來險些中了柳娉而算計,一腔怒火盡數傾瀉在她的頭上,順手操起一盞琉璃樽便摔向柳娉而額頭:“滾出去,黑心爛肺小娼婦,別以爲我看不出你什麼盤算,難道還想着將來改嫁?銳兒倘若有個好歹,勢必會讓你一家陪葬!”
原氏眼看婆母氣憤欲狂,當然不放心讓這位出面與柳家談判,趕忙囑咐下人去將家中掛名高職卻遊手好閒的幾個男人都叫回來,哪知榮國公三個兒子連帶着盧銳的兄長都在外頭分別花天酒地,讓下人們好一場尋找,人未到齊,周身狼狽的盧銳居然自己回來了。
聽聞盧銳果然是被柳彥強擄,盧夫人更是氣惱,然而緊跟着又聽說事件背後居然全是毛維在策劃推動,用意不僅僅是陷盧銳至死地,甚至還是針對整個榮國公府,盧夫人這纔將仇恨轉向,拍桌子跺腳地將毛維痛罵了一番。
再聽柳彥那番計劃,盧夫人哪裡甘願:“不了了之?難道就這麼放過毛維!”
“京兆柳不願出面,光憑一個入骨哪能扳倒毛維?咱們這麼多僕役落到毛維手中,這時只怕已經認罪,若是強辯,咱們的確佔不到任何便宜。”盧銳咬牙說到:“也只好先忍一時之氣,今後再尋機會對付毛維。”
是以盧家一衆男人這才拎着入骨氣勢洶洶地殺到相國府,根本不待下人傳訊就硬闖入內,正遇萬年令顧律急着要去京兆柳要人,冷不丁地與入骨打了照面,入骨已經是血肉模糊,眼見着救星在前幾乎是立即哀嚎:“明公救我。”
盧銳這才知道面前這個半百老頭竟然就是萬年令,上前就是一個窩心腳,把顧律也一同拎到了毛維跟前。
“大膽!光天化日強闖相府,辱打朝廷命官,再加上盧銳強擄世家子弟,榮國公府雖爲顯望,如此無法無天,難道是想要逆謀不成?”
眼見着毛維一上來就是這麼大頂黑鍋扣下,一貫蠻橫的盧家男人們幾乎個個火冒三丈,盧銳之父盧傑“咣”地抽出腰上佩劍,一個斜劈,便將好幾個家丁逼退,盧銳當仁不讓,又是一個窩心腳毫不客氣直踹毛維,雖然踢了空,卻險些造成毛維摔個仰面朝天。
“無法無天,無法無天。”毛大相國臉色發白,奈何不如盧家男人們狂妄蠻橫,又因爲眼見入骨明顯已經交待了實情,到底心裡發虛,因此只反覆唸叨着這四字,那異常柔美的嘴脣,這時鮮豔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