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日,對秦霽而言無疑更是煎熬。
這倒也應了那句做賊心虛的俗話,一直到晉王殿下宣告“虛驚一場”,王妃“大題小作”的結果後,秦霽的心剛放一半,可是因爲那陳姓僕婢的“逃匿”,她的心臟再度高高懸起。
因爲那陳姓僕婢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得她派遣,在溯洄館外張望打探之人!
再過幾日,秦霽便得到江迂輾轉傳遞的口訊,晉王有令,讓她明日出府,明華坊相見。
秦霽當然不會愚蠢的以爲這是因爲晉王殿下終於對她相思難捺。
做爲晉王妃之下,衆姬媵之上,秦霽當然享有出府的相對自由,只需來玉管居示意一聲,大搖大擺便往明華坊,而與晉王殿下見面的地方,是一間珠翠鋪,太原貴婦時常來往,自是備有雅間,而秦霽也是剛剛醒悟,原來這間鋪子竟然是晉王的“產業”。
雅間裡自然沒有旁人,只有黑着一張臉的活閻王在座。
秦霽強顏歡笑,可那欣喜若狂的模樣實在讓賀燁倒盡胃口。
“啪”地一聲,正欲小鳥依人的女子愣怔當場。
縱然已有準備,可她實在沒有想到晉王竟然在不問青紅皁白的情況下,率先“賞賜”她這麼一個耳光。
“殿下……”卻仍在演戲,故作惶惑無知的委屈模樣。
“武威侯府好本事,我以爲公羊氏早已死絕,卻不知原來武威侯還藏了這麼個遺後!”
“什麼公羊氏?”秦霽這話倒不是僞裝,她只知“雙機引”,可此毒出於何門,惠風當然不可能如實告知。
“你不知何爲公羊氏?那麼你可聽說過‘雙機引’?”賀燁冷眼看着秦霽。
“殿下,妾身確實既未聽說過公羊氏,也未聽說過‘雙機引’!”秦霽回答得雖然斬釘截鐵,可乍一聽“雙機引”三字時瞳孔猛地收縮,又怎能逃過賀燁的法眼?
滿面冰霜的男子冷笑一聲:“你安插在溯洄館外打探消息那陳氏,已經將你交待出來,若非做賊心虛,你何故關注溯洄館?”
“妾身的確讓陳氏關注溯洄館,只因……只因妾身深知薛少尹才智非凡,將來若能爲殿下所用,必然對大業更加有益,是以才早作安排,意欲打探清明薛少尹喜惡,日後嘗試爭取。”秦霽也早想好了解釋。
“‘雙機引’若要生效,必須有主香與引香,主香我已察明是落在哪裡!”賀燁冷冷看着秦霽:“薛陸離愛用沉香浸水,而浸香之水必爲山泉,有回你偶然撞見薛家僕役,正逢他接山泉入溯洄館,那回你便探問仔細……我找過送水入王府農戶,他們雖未被你買通,然不久之前,家中卻忽有一文士投宿,住了月餘,與農戶一家相處和睦,農戶往城中送水,一回文士找了藉口同行,途中,他大有機會將主香投入山泉。”
賀燁細細觀察秦霽強作鎮定的臉色,心中越發憤怒,語氣自然更加冷沉:“你以爲打發了那文士,我便不能察證?我告訴你,我雖沒想到你會陷害王妃,卻早對武威侯一族有所監視,你之父祖、長兄皆無差錯,唯有你小哥秦朗,他在長安接觸一個密友,形容長相,正與農戶交待文士無異,你是否要我,將秦朗密捕逼供?!”
這話純屬胡編亂造。
賀燁哪有時間與人手去監視秦朗這麼一個紈絝,但察明主香投放何處等等卻是事實,再因捕獲陳氏,賀燁幾乎斷定真兇即爲秦霽,不過在十一娘提醒下,他並不相信武威侯及秦明欺瞞背叛,所以懷疑秦朗爲秦霽幫兇,剛纔那番話,其實是詐供。
用秦明威脅秦霽或許無用,因爲秦明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爲她的助力,可是秦朗卻是武威侯府,唯一一個不問是非不論利弊,無條件無原則保護這個胞妹的人,秦霽這時不會願意失去如此重要的臂助,賀燁這一出手,一下子便擊中了秦霽的軟脅。
原本已經是強弩之末的女人,再也沒有膽量繼續狡辯下去,所有的鎮定土崩瓦解,她臉色劇變,蒼白如紙,隨着膝蓋砰地一聲落地,面頰卻至始至終上仰着,驚慌失措的眼睛底下,隱隱若現仍然還是不甘,以及一股暗涌的狠決。
“是我!可小哥卻毫不知情!那假扮文士者不過是奉小哥之令暗中保護我之僚客,隨來太原後,聽令於妾身,從未與小哥聯絡……可是殿下,妾身雖然是自作主張,設計對付晉王妃,卻對殿下並無惡意呀,晉王妃是太后精心擇選之人,她之家族、親長,盡在太后掌握,太后只要授意柳妃行爲不軌之事,柳妃萬萬不會拒絕,就算將來殿下達成志向,柳妃可能見風使舵暫時屈服,也絕不會真正效忠殿下,妾身是擔心殿下被柳妃欺瞞……”
“你擔心得太多了。”賀燁冷冷一哂,撩一撩袍角,垂足坐在榻上,微傾着身子,逼視秦霽:“柳氏是太后親信,難道我會不知?需得着你用這自以爲天衣無縫之手段提警?你也休想用那冠冕堂皇之辭自辯,你以爲我真不知你私心?無非是看着柳氏與薛絢之平定太原局勢,有助戰事,擔心我惜重二人才華,有礙你將來母儀天下計劃,故而施計離間。”
被一語洞穿想法,秦霽張口結舌,好半響後才反應過來必須自辯,可賀燁顯然沒有耐心聽她狡言,看似溫柔的手掌,撫上秦霽的下頷,卻驀地收緊。
男人身子更往前傾,冷意已經佈滿那微咪的眼睛:“你給我聽好,本王最厭惡之事,便是底下人自作主張壞我籌謀,無論你有什麼野心,都要謹記一句,我願意給你,那是你之造化,我若不願,你擅自謀奪就是大逆不道,我不會輕予承諾,可我曾經答應你之事,並不會食言,可倘若你再有下回……休怪我翻臉無情!你確然爲武威侯唯一嫡孫女,但秦氏一族並不是只有你一個女兒,我想安撫武威侯府,並不是非你不可。”
感覺下頷傳來那冷硬的力度,秦霽脊樑遍佈寒意,前所未有的驚懼,甚至鋪天蓋地的絕望如同一張大網當頭罩下,可是心底的不甘,仍如利刺一般刺激着她的理智,她的聲音在發抖,似恐慌,亦似悽愴。
“殿下,殿下爲了柳妃如此威脅妾身,難道還不承認已經對她動情?”
賀燁微微卷起脣角,手指卻鬆開了挾制,他沒有解釋,只是不無鄙夷的看着頹然跌坐的女人:“愚蠢短見,就憑你今日這話,已經失去將來成爲大周國母資格。”
微微後仰,身子靠向榻背,冷酷無情的男人好整以睱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開始新一輪的詐供:“‘雙機引’出自公羊氏,而公羊氏唯一遺後如今爲太后所用,倘若真讓你奸計得逞,此事必然傳自太后案前,柳妃那樣機警,事後爲證清白,難道不會請醫者診脈,申辯是中了媚藥之故才導致意亂情迷?可若醫者不能診明,甚至無人能夠察明媚藥下於何處,太后豈不立即會反應過來出自公羊氏手中?公羊氏若是受審,將獨門之毒泄露何人便會昭然,你認爲助你那位宮人一旦落入柳妃手中,還會抵死不認?只要她一開口,你如何自保?便連武威侯滿門,必然也會被你連累!而本王,多年忍辱負重也會功虧一簣,出師未捷身先死,你說我若不警告你,難道要坐等被你這蠢婦害死?!”
這的確是秦霽沒有想到的漏洞,她再一次啞口無言。
賀燁挑眉:看來一如所料,公羊氏的確沒有投靠武威侯,而暗助秦霽者,還真是那五宮人之一!
“好在上天庇佑,薛絢之突發急症,柳妃並沒察覺是中媚藥,只以爲是有人意欲毒害薛絢之,可你這蠢貨卻授人以柄,還不交待,到底是誰爲你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