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一樣, 開學前,紀心海再次充當保姆陪嚴傲去了學校,然後在幾天之後自己也去學校報道。
和之前不同, 方諾和程遠這次在開學前一天才匆匆趕了回來, 兩個人都比放假之前黑了不少, 雖然神態之間略顯幾分疲憊, 但精神依舊很好, 尤其是程遠,眼角眉梢都帶着股亢奮,兩隻眼睛亮晶晶的, 似乎有什麼特別開心的事。
“你們這是去海邊曬了兩個月嗎?怎麼黑成這樣?”
程遠衝紀心海揮了揮胳膊,鼻孔朝天地炫耀道:“不止黑了, 還有肌肉了呢, 你看, 怎麼樣羨慕吧?我和方諾這兩個月去體驗生活了。”
“去非洲體驗的?”紀心海瞧程遠那得瑟勁兒就忍不住想諷刺他兩句。
程遠明顯心情很好,也不反擊:“我們出去打工了, 別說還真掙了不少。”
“怎麼,打算提前實習了?”
程遠爬上自己的牀位拍了拍上面的浮土:“是去掙學費,這學期我們倆得自己交學費了。”
紀心海有些糊塗,看了看坐在一邊的方諾,方諾嘴脣動了動, 似是不知該怎麼開口對紀心海解釋這件事。
程遠爬下牀一把攬住紀心海的脖子親暱地說:“兩月沒見想不想我啊?咱們今天不吃食堂了, 出去吃吧, 不過小海得你請客, 你哥哥我被家裡掃地出門了, 手裡的存款得省着用了。”
“啊?”紀心海這下徹底懵了。
三個男孩子找了個路邊的大排檔坐在一起,紀心海看着程遠舉着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吃得不亦樂乎, 還很豪爽的讓服務員拉來一箱啤酒坐在屁股底下,給三個人一人開了一瓶:“來,小海,你今天可別和哥心疼錢,等哥將來掙了大錢肯定請你吃滿漢全席。”
紀心海有些膽戰心驚地看着明顯興奮過頭的程遠,扭過頭擔心地問方諾:“他這樣沒關係嗎?”
“讓他喝吧,跑了這兩個月也夠他這個少爺受的了,再說他看見你也是高興。”方諾也不吃東西,只是端着杯啤酒盯着程遠,防止他酒勁兒上來一不留神再用籤子扎到自己。
“之前我怎麼沒發覺他這麼高興看到我。”
方諾笑得有些無奈:“人啊,不如意的時候看到同類總會覺得特別親切,我們這些人,再深的感情都得老老實實在心裡埋着,擱誰也說不得,誰知道說了別人會用什麼眼光看我們。”
“是因爲你倆的事?程遠家裡不同意?”
“能同意嗎?伯父是個典型的守舊派,平日裡男女在一起多了他都看不順眼,更何況倆男的。”
紀心海不知道該安慰方諾什麼,這時對面的程遠已經抱着酒瓶子飆起了胡話,接着又彎下腰用一隻手扒拉着桌上的烤肉籤子,從左到右數一遍,再從右到左數一遍,似乎怎麼數都數不對,擡起頭睜着委屈的雙眼看方諾,方諾拿過紙巾擦了擦他嘴角的油,程遠愣了愣,渾濁的雙目裡忽然迸發出幾絲驚喜,咧着嘴對方諾傻樂:“小諾,你好久沒對我這麼溫柔了。”
方諾的手頓了頓,紀心海看不懂他臉上閃過的表情是心疼還是懊悔,只是覺得方諾的心裡定是不好受的。
“以後我都會對你好的,像咱們小時候一樣。”方諾輕輕理了理程遠被風吹亂的頭髮,輕聲細語地像在哄個小孩子。
“嗯。”不知道程遠是不是真的聽進去記住了,只是很用力地點了點頭,便又繼續低下頭去數眼前的籤子,數得更認真更投入了。
紀心海覺得,程遠八成是真醉了。
一箱啤酒根本沒喝幾瓶,紀心海沒想到程遠的酒量這麼不濟,喝了兩瓶就坐不住了,舌頭打了結說不利索話只剩衝着方諾傻樂了,真難爲他還非得逞強拉過一箱,怪不得方諾也不管他,原來早就知道這傢伙是雷聲大雨點小。
不過程遠的酒品還算好,喝醉了不哭也不鬧,就是犯困,紀心海和方諾兩個人架着他都扛不住他往下出溜兒,最後連拖帶擋好容易混過了舍管的小屋,到了宿舍方諾先爬上牀,紀心海在下面託着總算是把程遠弄上了牀。
紀心海脫力地坐在椅子上直喘大氣,方諾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剛想點上想起坐在一邊的紀心海,有些抱歉地笑笑,拉開門上了陽臺。
夏天的天黑的晚,這會兒外面還有些亮光,紀心海隔着門看着方諾靠在陽臺上的背影,微微弓着後背,明明那麼寬闊的肩膀此刻卻顯得有些落寞,他不知道這短短兩個月在這兩個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方諾的目光中有了更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紀心海站起身走到方諾身邊,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如果有什麼可以幫你們的地方,記得告訴我。”
方諾點了點頭,手指尖的香菸冒出一柱輕煙,在他們面前緩緩升起,再慢慢飄散,方諾開口時嗓子有些沙啞:“其實我以前一直想,程遠對我的這種執念總有一天也會和這些煙霧一樣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也許不止是我,程家的每一個人都這麼想,兩個男人說天長地久自己都嫌矯情,所以纔會放任我們這麼多年,但是我們都低估了程遠那種一條路走到黑,撞倒南牆還得往前走的倔脾氣,就像這次,往前走了就是一生衣食無憂,繼續做他風風光光的程家少爺,往後退了,卻只有我方諾,其實我一直都想他能往前走的,這種反反覆覆地糾纏曾經讓我覺得特別厭煩,所以我以前覺得自己是有些討厭他的,但是當他跪在伯父面前被逼着做選擇時,我卻忽然有些害怕了,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有多怕他放棄那種執念,人是不是都這樣,一旦快要失去了,纔會發覺原來自己根本一點兒也不想失去。”
天空終於隱去了最後一絲光亮,紀心海擡起頭,看着滿天繁星,輕聲說:“有的時候,太過厚重的愛也會給對方造成一點兒負擔吧,或許你只是害怕自己承受不起,纔會一直選擇逃避。”
“也許吧,不過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往後退,當他拉着我的手一臉決絕地走出程家大門,將所有的一切都拋棄在了那座大宅子裡時,當我看着他嘴脣抿得緊緊的,那麼倔強地往前走時,我忽然很想抱着他,告訴他其實我有多愛他,但是沒等我把這句遲到了十幾年的話說出口,他就擡起頭看着我,用那種完全信任的目光看着我,對我說‘小諾,以後只有你了,所以你得對我好,你得養我’,你別看他現在嘻嘻哈哈的好像沒什麼事,其實心裡能不難過嗎?他表面有多亢奮心裡就有多難受,那畢竟是他的家他的親人,所以我就在心裡對自己發誓,我得一輩子對這個人好,養着他,寵着他,不能傷了他,不能讓他後悔今天的這個決定。”
“我知道,不過親人畢竟是親人,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也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方諾搖搖頭:“你不瞭解他們家,程遠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所以一直被家裡人精心呵護着,他和程可還有程志是三胞胎,伯父最疼的那個就是他,但這次伯父卻狠了心改了遺囑一分錢都沒留給程遠,甚至連他的賬戶都給凍結了,我們如果不出去打工連學費都交不出來,我知道伯父在逼程遠回頭,這是最傷感情的一招,卻也是他最後的籌碼了,做到這個地步,什麼親情都被毀了。”
紀心海沒想到程家會絕到這個地步,但他相信程遠的父親也不好受,畢竟誰又真的願意將親生兒子逼到絕境呢。
“小海,家人這一關,永遠是我們最難過卻也必須得過的難關,你明白嗎?”
紀心海自然明白方諾和他說這句話的意思,但是他和嚴傲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同很多出櫃的人一樣,他們無非也是在賭,賭父母的疼愛,賭親人的不捨,任性地用這些來成全他們自私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