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很久, 甚至是幾年之後,在他們之間又兜兜轉轉發生了那麼多事之後,紀心海還是清晰地記得那天的情景, 他們三個人, 在寂靜的寢室裡無聲地對峙着, 好像人生被定格的某一個畫面, 牢牢印刻在匆匆流逝的時間的某一個地方, 再也帶不走,卻再也抹不去,他記得米承澤灰暗的目光, 幾乎是帶了些許絕望的表情立在那兒。
紀心海知道米承澤沒有做錯什麼,是他和嚴傲錯了, 在測量體溫的那一刻, 米承澤是沒有義務爲他們隱瞞什麼的, 但他還是做了,這只是一個喜歡他的男生, 一個心無雜念一心一意喜歡他的男生,如果不是因爲喜歡,或許自己早就被送進那個隔離區了,所以,應該是他和嚴傲傷害了米承澤, 那些沒有理由甚至是不負責任地指責, 本不該是米承澤承受的。
然後, 米承澤走了出去, 再然後, 風平浪靜,一切如常。
嚴傲陪着紀心海守了兩天,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第四個人知道,在那場讓全國都陷進恐慌和不安的災難中,在某座城市某所學校的某間小小寢室裡,兩顆惴惴不安的心是怎樣一起戰戰兢兢地度過了那難熬的四十八個小時,直到看到體溫計上下滑的數字,摸到紀心海終於變得冰涼的額頭,紀心海的臉頰,在那個緊緊抱着他的男孩兒眼角,沾染到了一絲水汽。
這個世上,沒有人生來就有無堅不摧的堅強,只是因爲有了需要守護的人,纔不得不去學着堅強,愛是美好的,同樣,也是殘酷的。
紀心海自那之後很久沒有見過米承澤。
再厚重的陰霾終也有散去的一天,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或許是某個晴空萬里的日子,SARS的身影,在人們眼中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直至被遠遠拋進了逝去的時間裡。
紀心海知道,他和嚴傲,這輩子恐怕就得這麼糾纏下去了,如果疾病和死亡都不能將他們分開,那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們妥協呢?
再次見到米承澤是在大三那年,米承澤在新生報到處熱情洋溢地幫着大家填表格,紀心海路過時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站在不遠處的樹蔭處靜靜地看着,忽然覺得人生真的是由太多太多相似的輪迴來完成的,變換的只是面孔,不變的是那套流程,就在這同一個位置,兩年前的方諾,一年前的自己,現在的米承澤,時間帶着我們一直一直向前,容不得我們停歇,人不過是在轉眼之間長大,再在轉眼之間老去,如此而已。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米承澤擡起頭看向紀心海這邊,視線交匯,紀心海輕輕笑了笑,然後,他看到米承澤向他揮舞了下手臂,同樣展開了笑容,那一刻,紀心海知道,那個活潑的,簡單的,讓人感到愉快的米承澤又回來了。
忙到中午,米承澤開心地跑到紀心海面前:“學長,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吧。”
幾個月前的那場不愉快似乎已經被夏日火熱的陽光蒸發的一點兒痕跡都沒有了,兩個人坐在學校門口的小吃店裡,米承澤抱着一碗米飯吃得熱火朝天,紀心海真怕他一不小心就得噎着。
“你沒吃早飯嗎?”紀心海把自己面前的菜往米承澤那邊推了推。
米承澤嘴裡塞滿了食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含糊不清地說:“早上起晚了,沒來得及,學長你也吃啊。”
紀心海搖搖頭:“吃飽了,我到天熱時胃口就不太好。”
“學長的身體,不是很好嗎?”
“嗯,小時候生過一場病,之後免疫力就挺差的,不過沒什麼大礙,這麼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了。”
米承澤低着頭用筷子扒拉着碗裡的飯粒:“對不起,那次,我不知道的,我不是故意要把學長弄進隔離區的,那地方我去過,我沒那麼壞,也不是個唯利是圖的人,更不會用自己喜歡的人去換取什麼,我只是,只是——”
“你沒錯,真的。”看到米承澤一臉難過語無倫次的樣子,紀心海感到深深地自責,是他們讓這個善良快樂的男孩兒陷入了這種沒有道理的自我厭惡中,“該說抱歉的是我們。”
“我知道,嚴傲他不喜歡我,其實我,我也挺討厭他的,”米承澤有些臉紅地嘟囔着,“或許情敵之間,都是這麼相看兩厭的吧。”
紀心海失笑,真想揉揉這個可愛的師弟腦袋兩下:“小傲的個性就是這樣,有時候並不討喜,其實我比他大了幾天,但或許就是性格的原因吧,總覺得是他在處處保護我,而我也習慣了在他身後依賴他,我們都是,可能會爲了彼此傷害到其他人的那種自私的人,我知道他那天說了很多挺混的話,我替他向你道歉,希望你能諒解。”
米承澤有些慌亂地趕忙擺擺手:“沒有沒有,我明白他是爲了學長才那麼對我的,所以我一點兒也不怪他。”
“那就好,其實他也挺後悔那麼對你的,不過他臉臭,拉不下面子和你道歉。”
米承澤兩隻眼睛晃着亮閃閃滿是羨慕的光芒看着紀心海:“學長,或許你不知道吧,我是個真正的Gay,從上中學時就已經確定了,我喜歡學長,是真喜歡,我們這個圈子,我看了太多分分合合,不是沒有好好在一起過日子的,只是太少了,我真的也想找到那麼一個人,一心一意地和他好,和普通情侶一樣過我們的小日子,可是,似乎太難了。”
“凡事別太悲觀,你也說了,不是沒有好的,只要我們在遇到那個人之前好好愛惜自己,是一定可以等到幸福的。”
“嚴傲他,雖然我覺得他又粗魯又衝動,配不上這麼穩重優秀的學長你,不過呢,”米承澤皺皺鼻子,“他是真的對學長你好,有這麼個人好好保護學長,我放棄也是值得的。”
紀心海看着對面這個明明一臉不甘卻還要裝出很豁達樣子的彆扭男孩兒,真是個很可愛很難得的人啊,這樣的人就應該有一個成熟包容不捨得他受到絲毫傷害的戀人來好好呵護,紀心海知道此時的米承澤還放不下,但是沒關係,總有一天會放下的,小米粒總會等來那個命中註定的真命天子的。
新學期開始後,紀心海的宿舍裡迎來了兩個大一的新生,空寂許久的寢室終於要變得熱鬧起來了,方諾和程遠順利畢業,雄心勃勃地計劃着他們逐漸美好明朗的未來,江文昊結束了借調教學的日子,離開了A大,學校門口,看着欲言又止的紀心海,江文昊笑了:“都過去那麼久了,我都沒事了,你就別再用那麼充滿了憐憫的眼神看着我。”
不過真的沒事了嗎?紀心海纔不信。
電視上的瑾瑜容光煥發,事業穩步上升,和謝衍的八卦也是愈演愈烈,什麼同居,甚至就連秘密出國結婚的新聞都出來了,紀心海已經在瑾瑜臉上看不到昔日那個依偎在江文昊身邊驕傲着幸福着的影子了,原來每個人真是不同的,有人會緊緊握着手中的幸福,即使傷痕累累也不放手,有人卻可以轉身輕鬆而去,徒留另一個傷心人在原地獨自舔食傷口,到底是前者太固執,還是後者太灑脫,沒人說得清。
和嚴傲並肩走在校園的林蔭小路上,紀心海緊緊握住身邊人的手,他知道,屬於別人的愛情故事,或許已經結束,而屬於他和嚴傲的幸福,正在進行中,或許未來還會有更多的變故和未知在等待着他們,但無論是好是壞,他們都會在一起,並肩作戰。
第二部(甜蜜期)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