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心海在走廊裡一直坐到天亮, 陽陽見他紅着眼睛兩眼無神地盯着走廊的窗子,連自己走到他面前都沒察覺,心裡也是不忍的, 她知道這倆孩子從小几乎可以說就沒分開過, 感情絕不是在大一那年才萌生的, 所以讓他們這樣斷了肯定不容易, 她陪在父親病牀前也是一夜無眠, 老人在凌晨醒了過來,看着外孫沒在就招呼女兒讓紀心海進來。
“爸,小海他也是一時糊塗, 您可千萬別爲這個再氣着自己。”陽陽有幾分猶豫,怕父親見到紀心海還得生氣。
“哪有那麼沒用, 我那會兒也是太突然了一時接受不了, 再怎麼着也是自家的孩子, 還真能不要了?”
紀心海跟在母親身後進了病房,有些不安地在病牀邊坐下, 老人伸出手放在紀心海的手背上,彷彿一種無聲地安撫和寬容,紀心海更覺得滿心愧疚,自己從小是被曉顏帶大的,和外公這邊其實並不是很親, 但每次回來外公外婆都會盡可能地寵着自己, 那會兒看得弟弟妹妹都眼紅, 血脈親情並不是時間和空間可以隔離的, 很多時候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 就可以觸動人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外公,對不起。”除了對不起, 紀心海不知道還能對老人說什麼。
“沒事,外公沒事。”看到孩子這麼難過,老人趕忙拍了拍他的手安慰,“小海啊,雖然你從小就沒怎麼和外公在一起,但外公知道你一直都很優秀,每年見你都長大一些,外公心裡別提多開心了,現在你長成大孩子了,本該順理成章找個好女孩兒成家立業,沒想到,你說你怎麼就——”
紀心海很想告訴外公他們沒錯,同性戀不是變態不是病,他們彼此相愛彼此扶持比那些貌合神離每天打架爭吵在世人眼裡看似正常的組合強了不知多少倍,但他沒勇氣說出口,更不敢再去刺激老人。
“小海,很多事外公不懂,你們現在年輕人的很多想法我是真不明白,外公就問你一句話,你能不能和那人斷了?”
外公感到掌心下的那隻手變得冰涼僵硬,面前的孩子緊咬嘴脣雙眼一片空洞,陽陽看兒子這不爭氣的樣子是又心疼又生氣,剛想發火外公卻輕輕揮了揮手:“小海,外公累了,你先出去吧。”
等紀心海走出病房,陽陽怕父親激動趕忙說:“爸您別生氣,小海是個聽話的孩子,他會改的。”
老人卻意外地搖了搖頭說道:“算了吧陽陽,隨他去吧。”
“爸?!”陽陽驚呆了,沒想到父親竟然會這麼說,“怎麼能——”
“陽陽,爸爸到了這把年紀什麼看不清看不透,孩子已經到極限了,他那樣子你沒看到嗎?就像一根崩緊的弦,再拉就要斷了,孩子是你親生的,他要是真被逼出什麼毛病來你能活得了嗎?算了吧,咱們都是做父母的,對兒女最大的心願就是他們平安幸福,小海已經成人了,對他來說什麼纔是幸福他自己心裡有數。”
紀心海剛走出病房就接到一個電話,看區號是他們那裡的電話號碼,電話裡傳來一個女人略顯焦急的聲音:“請問是紀心海先生嗎?”
“我是,請問您是——”
“是這樣的,我是上次帶您和嚴先生看房的售樓處工作人員,因爲房子還有一些手續沒有辦完,我們給嚴先生打電話他突然說那房子不要了,想退掉,我們問他原因他也不肯說,可前期手續畢竟都已經辦好了,現在退房對您們來說損失很大,所以您二位能不能再慎重考慮一下?”
“你說什麼?他要退房?!”紀心海被這個消息驚得聲音都高了起來。
“是,是啊,嚴先生是這麼說的。”售樓小姐被紀心海這一嗓子嚇得夠嗆,說話都有些磕巴了。
紀心海完全懵了,也顧不得那邊的人還在說話就合上了電話,腦子裡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件事,他們的房子嚴傲不要了,他們的家嚴傲也不要了,那是不是連他紀心海嚴傲也不打算要了?從沒有過的恐懼頃刻籠罩了紀心海,他要被放棄了,他的懦弱和動搖竟然把嚴傲逼到了那麼絕然的境地?
不行!他要回去,那是他們的家怎麼可以放棄,紀心海這個時候才明白自己有多麼自私,只想到不能傷害到自己的親人,卻忘記了嚴傲同樣也是他的親人,更是和他融了骨血的戀人,任何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但還沒努力過就決定放棄,那是懦夫纔會做的事情。
紀心海回頭看到母親從病房出來,幾步走上前說道,“媽,我要回去一趟。”
陽陽看着兒子滿臉焦急,不用問也知道他急着回去是爲了誰,看來這小子是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不回頭了,陽陽嘆了口氣,既覺得失望也有幾分釋然,自己想不通的事卻被父親幾句話輕易點醒,是啊,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兒女幸福,真逼着這倆孩子斷了,他們就能真的幸福了嗎?孩子大了由不得父母,罷了,既然由不得管不了,索性不管了。
“隨你吧,你要回去就回去,不過小海,曉顏那邊是不是能接受你們的關係我保證不了,你們好自爲之吧。”
“媽?”母親的話讓紀心海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的意思,是不反對我們在一起了?”
“我反對你們就能散了嗎?你們這倆混小子,真是生來討債的!”
“謝謝您媽!”紀心海一把抱住母親,高興地差點兒又哭出來,“我們會好好的,真的。”
“謝我沒用,要謝就去謝你外公吧。”陽陽一把年紀被兒子抱着,總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擡手摸摸兒子的頭,唉,多年前那個光着屁股從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小娃娃如今都長這麼高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真是欠了你們的,一把年紀了還得爲你們操心。”
紀心海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充滿了戲劇性,前一天還處在絕望邊緣,今天竟然柳暗花明,不過雖然得到了家人地諒解和支持他卻並不能開心起來,嚴傲的態度讓他覺得一片黑暗,嚴傲是那麼喜歡他們的小家,那會兒每天不停地在他耳邊嘟囔要如何佈置如何裝扮,幾乎傾注了全部的熱情和精力,現在卻要把房子退掉,一種被放棄地恐懼一路上都在不停折磨着紀心海,他終於能意識到嚴傲那晚面對自己地退縮時有多心痛,而自己還在怪他逼自己,就好像你捅了對方一刀,還理直氣壯地反過來責怪對方爲什麼往刀上撞,實在是自私任性到了極點。
一下飛機,紀心海急忙給嚴傲打電話,但電話一直無人接聽,紀心海不知道嚴傲是沒聽到還是根本不想接他的電話,攔了一輛出租車往他們的房子那裡趕去。
下了車,紀心海連電梯都來不及等,一口氣跑上樓,累得全身都發麻了,氣喘吁吁地抖着手掏出鑰匙開門,卻在下一秒宛如被人兜頭澆了一桶涼水般傻住了,鑰匙竟然打不開大門,難道他們的房子真的已經被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