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這年的春季校運會,是紀心海和嚴傲高中生涯最後一屆了,嚴傲除了參加跳高跨欄之外還和紀心海一起被分到男子四百米接力當中。
兩個人每天放學後都會抽出一點兒時間在操場上練習,紀心海按下計時器,看了看上邊顯示的時間:“如果保持這個速度的話,明天應該沒問題了吧?”
嚴傲跑過來攬住紀心海的脖子湊過去看:“超水平發揮嘿,看吧小海,明天不用你費勁,一切交給我就算成了。”
“我哪有那麼沒用。”紀心海被嚴傲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蒸得有些臉紅,推了推他:“一邊兒去,一身的汗。”
“小海!你竟然嫌棄我了?!”嚴傲一臉受傷的表情,咬着嘴脣萬分委屈地看着紀心海。
紀心海被他那小媳婦般地神情惡寒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把揮開他噁心巴拉的臉:“少來這套。”
嚴傲卻不肯鬆手,反而更用力地往紀心海身上蹭:“就膩味你就膩味你!死小子這麼多年你現在到開始嫌棄我了。”
紀心海被他蹭地恨不得一棍子拍暈他。
“我是說真的,”嚴傲蹭夠了,拉着紀心海坐在跑道邊上,“當初讓你參加比賽我就不同意,就你那小草莓般嬌滴滴的肺,我可告訴你,明天你要是敢給我逞強瘋跑看我怎麼收拾你。”
紀心海翻了翻白眼兒,自從小時候那場高燒導致的肺炎之後就落下了病根兒,不能有太劇烈的活動,所以這幾年的運動會自己都沒怎麼參加,但是他真的很想和嚴傲一起跑一次,每次看到他在運動場上生龍活虎意氣風發的樣子,就很想站在他身邊陪他一起分享勝利的喜悅,而不是隻能遠遠地站在人羣中默默地觀望,那樣的距離感讓他感到很失落。
“聽到沒有?嘿和你說話呢,晃什麼神啊?”嚴傲伸出手抓亂紀心海一頭軟軟的黑髮。
“討厭。”紀心海扒拉開他的手,拿過礦泉水猛灌。
嚴傲噗嗤一樂:“小海,瞧你那小樣兒,說話和女孩子似的。”
“你纔是女孩子!”紀心海拿着礦泉水瓶子砸到嚴傲頭上。
嚴傲順勢接過瓶子,毫不在意地擰開就喝,隨着喉結處的一下滾動,紀心海就覺得眉尖一跳,急忙移開目光。
“小海,再有幾個月就高考了,你想考哪裡?”嚴傲忽然問道。
“還沒想好,你呢?”夕陽的餘暉開始慢慢籠罩大地,天邊的一片火燒雲紅得特別刺眼,紀心海忽然覺得心口有些莫名地煩悶。
嚴傲看了紀心海一眼,那包含了某種意味的目光讓紀心海覺得那種煩悶感似乎更加嚴重了:“我想去考警校。”
紀心海怔住了,他沒想到嚴傲早就爲自己的未來做了打算,而他卻還像個傻瓜一樣等着和嚴傲一起再走過一個四年。
“小海,我想過了,這麼多年看似是我一直都在追着你跑,其實是你一直在適當的地方等着我,如果我追不上你,你就會回過頭來找我,我們兩個,不知道到底是誰牽扯住了誰。”
紀心海被嚴傲目光中的一絲無奈和愧疚弄得鼻子有些發酸,原來,這個看似大大咧咧什麼都不上心的男孩兒,卻一直什麼都知道。
“但是這次,我知道我真的追不上你了,以你的成績上一所全國名牌大學是十拿九穩的,可我不行,我也沒有權利再讓你放慢腳步去等我,這對你不公平,對我,也是一種負擔。”
紀心海覺得大腦有些發漲,嚴傲的話斷斷續續地響在耳邊,他卻只剩下一個念頭,嚴傲想和他分開了,嚴傲已經厭倦了追在他的身後,而自己地某些放棄,卻變成了他的負擔?
“我明白,你不用說了。”紀心海猛地站起身,他覺得太悶了,他要喘不過起來了。
“小海。”嚴傲拉住紀心海的胳膊,“你生氣了。”
“我沒有。”
“你有。”嚴傲嘆了口氣,“從小到大,我們就像雙胞胎一樣心有靈犀,難道你忘了嗎?”
“嚴傲,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們之間的友情,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變成了彼此的負擔。”雖然明知嚴傲的本意並非如此,但是紀心海就是管不住自己胡思亂想的大腦,看到嚴傲瞬間黯淡下去的目光,紀心海撿起外衣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那晚,紀心海臥室的燈很晚才滅,而嚴傲就坐在窗前一直看着那扇窗,十七年了,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帶着隔閡入睡。
第二天一早,嚴傲走到小區門口,看到等在那裡的紀心海,覺得飄了一夜的心瞬間又歸回了原位。
男子四百米接力排得非常靠後,到比賽時已經接近中午,這一上午紀心海和另外的幾個班幹部忙前忙後,沒怎麼搭理嚴傲,嚴傲知道紀心海心裡還在彆扭,也不能怪小海,只怨自己嘴笨,想說的話都說不清楚,嚴傲皺了皺眉,奇怪了,從剛纔開始肚子周圍說不清哪裡疼得厲害,趕緊比完了回教室歇着去吧。
幾個人在場邊做準備活動,嚴傲湊到紀心海身邊絮絮叨叨地叮囑:“小海,你保持平時的速度就成了,千萬別逞強啊。”
紀心海知道嚴傲是真的關心他,可是昨天的事還是讓他鑽了牛角尖兒,害得他一夜沒怎麼睡現在頭昏腦脹的,紀心海沒好氣地白了嚴傲一眼,卻發現他出了滿頭的汗:“你怎麼出這麼多汗?”
嚴傲擦了擦頭上的汗:“沒事,有點兒肚子疼。”
旁邊南風不失時機地取笑嚴傲:“我說嚴傲你怎麼緊張的肚子都疼了,要不要趕緊上廁所啊?”
“去去去!”嚴傲不耐煩地揮揮手。
“你還能比賽嗎?要不去醫務室看看?”紀心海怎麼看嚴傲那汗冒得都有點兒邪乎。
嚴傲被紀心海那關切地眼神盯得心裡像揣了個小暖爐,熨得肚子似乎也不那麼疼了,他高興地說:“還是我們家小海對我最好,放心吧,我沒事。”
發令槍響過後,第一棒的幾個人急速衝了出去,南風的爆發力和嚴傲不相上下,第一棒遙遙領先,到了紀心海的第三棒卻出了問題,因爲昨晚幾乎是一夜沒睡,早上又忙着準備運動會的事連早飯也沒吃,被中午的大太陽一曬,紀心海覺得有些頭暈眼花,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就這麼幾秒鐘的時間被別的班趕超了過去,當接力棒交接到嚴傲手上時,嚴傲在紀心海眼睛裡看到了熟悉的目光,那是百分之百地信任,是他們這麼多年來彼此依賴滋生出的對對方不可替代地信任。
紀心海那熟悉的目光彷彿給嚴傲打了一針興奮劑,嚴傲卯足了勁兒像匹脫繮的野馬一樣衝了出去,直看得老師同學目瞪口呆大呼神奇,心說難道後面有狼在追他?還沒等大家回過神來,嚴傲已經衝過了終點。
大家跑過去圍住嚴傲興奮地歡呼,南風拍了拍嚴傲的脖子:“好傢伙,你小子屁股底下坐了火藥了?這速度。”
紀心海也高興地擠進來幫嚴傲擦着汗:“小傲,今晚的慶功宴你絕對是主角。”
嚴傲咧嘴勉強一笑:“小海,慶功宴咱先放放,你還是先送我去醫院吧,我這肚子,堅持不住了。”
大家急忙打車把嚴傲送去醫院,一路上嚴傲疼得把紀心海的手捏得生疼:“小海,你說我這是不是食物中毒了?”
“你別說話了,省省力氣。”怎麼大中午的還堵車,紀心海急得好像坐在了釘板上,恨不得一步飛到醫院。
“別啊,趁着還沒掛你讓我多和你說幾句——”
“掛個屁!這時候還貧!”紀心海真是對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沒轍。
“嘿嘿,放鬆一下氣氛嘛,看你緊張的都要哭了——”嚴傲嬉皮笑臉,下一秒卻慌了神,“哎呀小海你別真哭啊。。。。。。”
到了醫院一查,急性闌尾炎,手術之餘醫生們也對嚴傲的忍耐力表達了森森地佩服,這要擱抗日戰爭時期,這絕對上得了老虎凳喝得了辣椒水啊。。。。。。
雖然是個小手術,但是也夠大家後怕的了,醫生說了,這要是再晚點兒就得穿了孔,小命都得報銷,紀心海見沒事了就讓大家先回去了,自己留在醫院陪着。
“你可真行,疼成這樣還硬抗。”等到嚴傲醒了,紀心海忍不住開始數落他。
“我以爲是肚子疼。。。。。。”嚴傲遞過去一個無辜的眼神,卻被紀心海直接無視掉。
“也就你肚子長歪在闌尾上了,沒常識。”
“小海,我現在可是病人,你忍心我在身體飽受手術刀摧殘的同時還要接受你精神上的無情摧殘嗎?”
紀心海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出聲了。
“小海,你坐那麼遠幹嘛?我是闌尾炎又不是傳染病,坐過來呀,過來過來。”嚴傲嬉皮笑臉地衝紀心海招手。
紀心海沒轍,只能搬把椅子坐在牀邊:“我這是後怕,比賽時你還那麼玩兒命,真要是出了事可怎麼辦?”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我也知道你肯定不願意因爲自己的原因害得咱班到手的第一名給丟了對不對?你當時用那麼閃閃亮亮充滿着信任充滿着希望的小眼神兒瞅着我,你說我能不玩兒命嗎?”嚴傲眨巴着眼睛聲情並茂地訴說。
“第一哪有你命重要。”紀心海不服氣地嘟囔。
嚴傲嘿嘿一樂:“小海,你不生我氣了吧?”
紀心海撇了撇嘴,沒說話。
“小海,你知道嗎?昨天我一直看着你的背影走出學校,就好像這麼多年來,我也是這麼看着你的背影不停地追趕,生怕被你落下,可是我漸漸明白,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能和你並肩而立,不是在你身後依靠你地指引和保護去飛翔,而是在你身邊和你一起飛翔,不再擔心誰會被誰落下,所以在這之前,我們註定是要走兩條不同的路,然後從那兩條最適合自己的路的盡頭再會合,那個時候,我們誰都不會再是誰的負擔,小海,我們是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的,你明白嗎?”
紀心海有些傻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一向粗線條的嚴傲竟然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脫胎換骨般地長大成熟了,開始悄悄地爲他們的未來做好一切準備,雖然那種未來裡永遠都不會有他所奢求的那種感情,但足夠了,有了嚴傲的那句一輩子,他紀心海,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