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流言在宮中慢慢播散開來,可笑而又可怕。可笑的是那是皇帝根本不會信的話,可怕的是……這大抵意味着,許多壓抑已久的事情,終於要開場了。
席蘭薇聽着那些傳進悅欣殿的風言風語,冷笑輕輕,垂眸撥弄着丹蔻,沉靜須臾,一聲笑了出來:“我就知道,這悅欣殿裡,到底讓人擱了眼線進來了。”
這傳言,算是依着先前議論她水性楊花的說法而起,卻又添了新的內容。宮中說,她悅欣殿裡藏了個男人,且說得有眉有眼,連那人身高几何都說得清楚。
這話瞞不過霍祁,然則他自然清楚這“藏”在這裡的男人是誰,每每提起此話,便成了二人間的說笑。
席蘭薇忖度着,流言已經傳了一陣子,皇帝卻毫無反應,背後之人必定覺得奇怪而着急。奇怪無妨,只要着急了,就會再有點別的動向。
夕陽的黃暈映在枝頭上,在院中投射出一個清晰的樹影。席蘭薇屏退衆人,靜坐等候,看看半開的窗戶,又飲下小半盞清茶。
窗邊人影一閃,房內茶盞一磕。
“什麼事。”他走近了幾步,停下腳時與她尚有一段距離。駐足片刻,他道,“宮裡的傳言,我聽說了。”
“哦?”她輕輕一哂,“那楚大人覺得如何?”
“女人無聊起來真是可怕。”他評價了一句,“你和陛下倒真是沉得住氣。”
“沉不住氣能怎麼辦?”她揚音輕笑,“若讓陛下發落她們,反倒顯得心虛了。”
再者,眼下便是發落了這些傳話的人,背後那一位也必定不會顯形,沒準還要拿這次大開殺戒再挑唆一番,於她無益。
“你頭一次主動找我來。”他低了低眉,無甚神色,“何事?”
“嗯……想請大人喝杯茶。”她銜笑頷首,手中熟練地執起茶器,幾次起落間,香茶沏好,她執盞往前一遞擱在案上,素手一引,“大人請坐。”
楚宣低低一笑,不加推辭地落了座,抿了口茶,壓聲而道:“她有防備,便很難。”
“試試看麼。”席蘭薇笑道,“不行也無妨。這人……我心裡大抵有個數,只想再確認一次。”
銜笑說着,心裡卻止不住地發沉。她的確只是想再確認一次,卻希望結果是她先前錯了。
“哦。”楚宣應了一聲,繼續飲茶不語。四下寂靜,安靜得幾乎連雪花飄落在窗櫺上的聲音都能尋得須臾。他屏息靜聽,俄而輕道,“和你一般年紀,她在緊張……氣息不穩。”語中一停,他有一聲輕笑,“想努力地聽清,腳下挪了半步,是繡花鞋。”
看向她,她點了點頭,面色平靜,他便問道:“我拎她出來?”
“不必……”她搖搖頭,輕聲回說,“此人暫時動不得。”
“等等……”他忽而道,眉頭淺皺着靜了片刻,又說,“你的貓衝着她去了,她蹲身把它抱起來了。”
聽得她驀地心中一動。那貓……雖是和人友好,但也是旁人有意去逗時,它纔會“給個面子”。除此之外,它只對她和霍祁格外親近,時常纏着他們撒嬌,鮮少主動去找別人玩。
淺淺沉下一口氣,擡眸間,她看到楚宣眼中笑意輕蘊,好奇問道:“怎麼了?”
“貓打呼嚕的聲音……”他笑道,“睡得很香麼……”
這小沒良心的,敵我不分麼!
席蘭薇心中忍不住罵了小貓一句,之後又嘲笑自己胡亂鬥氣。那人尚藏在暗處,莫說小貓“敵我不分”,便是她,現在也不能表露出什麼來。
“嗯……”楚宣靜了靜神,眸中一凜,“我得走了。”
她一怔:“……怎麼了?”
他笑道:“我可不想在這兒跟陛下對弈。”
他躍窗而出不過片刻,通稟聲響徹悅欣殿。
席蘭薇定了定心,隨手將方纔給楚宣的那盞茶擱到案下桌腳邊,起身往外迎,未出寢殿他就已然進來了,她如常一福:“陛下大安。”
伸手去解他斗篷的繫帶,隨手遞與清和收好。手與他的手一觸,覺出一陣冷意,又忙吩咐秋白去沏茶來。
少頃,一盞熱茶遞到她手裡,她轉呈到霍祁手中。霍祁飲了半盞擱下,二人才一道行進去落座了。
屏退宮人,霍祁不顧儀態地探□去,看了眼桌腳處放着的那茶盞,又執起身來,淡聲問她:“他來過?”
她一點頭:“剛走。”
隔着桌面,他的目光向那桌腳的方向睇了一眼:“這是什麼意思?”
總不能是做給他看的。
“臣妾殿中必有旁人眼線。”她壓着笑容中的冷意,努力不去想那人是誰、眼線又是誰。
果然,翌日晨省時,隱隱約約地又有新的議論掀起。
“聽聞昭儀娘娘茶藝頗好。”傳來的笑語抑揚頓挫間夾雜着些不同尋常的意味,席蘭薇擡眼瞧了瞧,眼見對方意思不善,她便也未刻意和善,“修媛姐姐養病已久,足不出戶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垂眸凝視着指上修長的點翠護甲,她思量着一笑,“說起來,倒是本宮從入宮至今都不曾去看望過修媛姐姐,姐姐若對本宮這點茶藝感興趣,改日本宮登門請姐姐一品。”
“豈有讓昭儀娘娘登門的道理。”方修媛頷首而笑,頗顯謙卑,“便是貪這口茶,也該是臣妾登門討教。”
她亦頷首一哂,和善道:“遂姐姐的意便是。”
方修媛果是挑了將近黃昏時來,這是傳言中……那人常在她悅欣殿的時候。
自然,方修媛美其名曰,品完了茶還可一同去昏定。
茶匙、茶漏、茶夾在手中運用自如,席蘭薇始終銜着淺笑,方修媛面上的笑意比她更深一些。
窗外黑影一閃,極快地落下又極快地騰起,除卻落地時有一聲踩到枯枝的脆響以外,再無其他動靜。
“那是……”方修媛指了指窗外,驚訝得有些花容失色。
席蘭薇略有些發白的面容上笑意不便,答得平靜如常:“想是檐上積雪落地。”
搪塞分明。
方修媛飲茶飲得很有些急躁,幾句誇讚也像是強自耐着性子說出的。一盞飲盡,她就匆匆地告了退,不再提同去昏定之語,只推說忽而想起宮中尚有些事。
席蘭薇自然未加阻攔,頷了頷首以示理解。
殿中重歸安靜,外面寒風陣陣,撥弄着乾枯的枝頭,風向卻是不定,東一下西一下的,讓人看不清掉落下來的雪花要往哪邊飄。
就像現下的局勢。
除卻謠言,尚沒有什麼明白的動向。就連霍祁必定出乎那邊意料的鎮靜都激不起她們出手幹什麼正事,直弄得她一時看不清楚她們究竟想幹什麼、真正的安排到底在何處。
愈是摸不清楚,就愈是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被這風颳得心神不寧。
“娘娘。”清和挑了珠簾進來,躬身一福,“該去昏定了。”
“知道。”她抽回神思,煩亂之意卻是未減多少。緩了口氣,她斟酌着道,“去舒顏宮告個假,說本宮略染風寒,須得歇上一歇。然後……”她頓了一頓,目中含了點笑,“記得去宣室殿稟陛下一句,沒什麼事,讓他不必擔心……”
清和領命而去,少頃,秋白與小霜進了殿來,皆有擔憂之色,對望一眼,詢問道:“娘娘,可要傳太醫來麼?”
“不用。”她一笑,眉目間添了些嬌豔,口氣輕快地吩咐道,“去挑套別緻的茶器來,擱下便是,各自歇着去吧。”
茶盞很快送了來,色澤均勻的天青色,瞧着便讓人心情舒暢。席蘭薇靜了片刻,提步行到窗邊,推開窗,等了一會兒又關上。
她一壁轉過身,一壁溫柔笑道:“今天這茶盞是讓她們着意挑的,不知你喜不喜歡。”
屏息沉了一沉,留了個答話的空當,她又咯咯嬌笑道:“就知道小霜挑的東西總會合你的意,這丫頭最是細心的。”
之後,又靜了一會兒。長長地吸了口氣,她聲音低了兩分,卻又是字字清晰:“爲見你纔沒去昏定……”
接下來的一句話,即便明知是“自說自話”,還是讓她面紅耳赤,咬了咬脣,一邊說着一邊臉上發熱到想扇自己一巴掌,於是話語磕磕巴巴:“我……告假時說的是染了風寒,所以……所以陛下今晚不會來了,你今晚留下來好不好?”
說完,一個勁地腹誹,這戲決計不能說給霍祁聽,非得讓他笑死。
四下沉寂中,她凝神細聽着,外面似有腳步輕踩過積雪的聲音。微微弱弱的,好像在有意避着人;又斷斷續續的,好像很是心虛。
沏好兩盞香茶,實則皆只添了一半的水。到了茶水放涼的時候,她將手指伸進對面的茶盞中,挑了兩片茶葉起來,蹭在瓷盞內壁上,就像喝過留下的痕跡。
“來人。”揚聲一喚,小霜入了殿來,她一笑,“去備水。本宮乏得很,早些沐浴便早些休息了。”
“諾。”簡小霜一福身,退出殿外招呼旁的宮人去做,思了一思又回殿來道,“那如是陛下來……”
她先睡了多不合禮。
“陛下近來忙得很,來時多半又是夜深時。”席蘭薇說着打了個哈欠,“我先歇上一會兒,他來時再說吧……”
等他來時,她就得乖乖謝罪——又給他添麻煩了。
作者有話要說:#以下均爲腦洞不是劇情#
——腦補一下席蘭薇爲了吊對方現身,面紅耳赤地在殿中演獨角戲,想着沒人看見就得
——結果楚宣在屋檐上,聽得明明白白,心中感慨:幹什麼演獨角戲啊?找我來幫忙不是更聲情並茂麼?
——然後楚宣回去跟陛下分享了一下
——陛下來跟她商量:下回找我跟你對戲啊……
——席蘭薇大哭離去:太丟人了……次奧還有沒有個人隱私可言!我我我……我要出家……當尼姑……
——霍祁微笑:那我在你們尼姑庵對面開一和尚廟。
——楚宣蹦躂:我開一道觀成不!師太!
——霍祁摟過蘭薇目露兇光:滾!
【注:那些籤文不是我編的啊喂……是之前提到的基友送我的籤桶裝備裡的……我……我是荔簫,不是簫半仙(標準微笑)我喂自己袋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