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元之後,後宮好生平和了一陣子。無論是皇帝還是執掌鳳印的景妃都把一碗水端得很平,夏月沒再施什麼博寵的伎倆,送她進宮的吳氏亦悄無聲息。
於是便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了本該百花爭豔的春天,一陣熱風席捲,轉而就是豔陽高照、夏日臨近。
席蘭薇立於窗前,望了望刺眼的陽光就蹙了眉頭。眼見這個夏天必定熱極,循理來講該到避暑的時候了——上一世的此時,旨意也差不多下來了,不僅宮中忙碌,奉旨的同去的宗親命婦亦各自在府中準備着。
目下,宣室殿那邊倒是還沒什麼動靜麼……
霍祁到漪容苑的時候,席蘭薇正倚在榻上小歇。
雙眸輕闔着,神色懨懨。因是在自己宮中,她睡姿雖然仍算優美卻明顯隨意。側臥在榻,竹青色絲質曲裾鬆了腰帶,領子便也有些鬆開。循着望去,恰能看到鎖骨那漂亮的弧度,又正巧有塊玫紅的碧璽墜子斜撘其上,仿似遮掩,膚色與那墜子相碰卻襯得紅的愈紅、白的愈白,反倒更妖嬈了些。
房中置着偌大的瓷缸,缸中置着用以解暑的冰雕。霍祁看過去,那冰雕已融了大半,造型模糊,費力地分辨了半天才看出原本大約是個雕成了個麋鹿的樣子。
再看看榻上睡得香甜的席蘭薇,忽地想戲弄一番,信步走過去,低頭一看,缸中除了融下的水外,果真還有碎冰飄着。
睡得意識迷濛地席蘭薇倏爾感覺頸間一涼,接着,那涼意順着流了下來,滑滑的、水水的,一直流到肩頭。
凍得脖子一縮,睜開眼來滿是不快,待得看清了眼前是誰,又不得不把這份不快忍下去。
她坐起身,咬了咬下脣一頷首:“陛下。”
仍舊發不出半點聲音。算起來也醫治了有半年了,一點起色都沒有,從最初的她着急、霍祁哄着,到現在連霍祁都有點着急——卻還是得照舊哄着。
“睡得真香。”霍祁一邊說着一邊坐下來,看看她肩頭溼了的一塊——是那塊小小的碎冰在衣服裡融盡了。他一笑,又道,“不過愁眉苦臉的,是覺得太熱了?”
席蘭薇如實點頭,確實太熱。熱得晚上時常睡不好,白日裡覺就愈發多了。
“過幾日就動身去珺山。”霍祁淡笑道,“給宗親命婦的旨已經下去了,宮裡也該着手準備了。”
席蘭薇又點了點頭,想問一聲有哪些宮嬪隨行卻又沒有問——問了又如何?就算有自己不喜的人,她出口攔着也是不合適的,何必早幾日知道讓自己添堵。
“避暑時日不會短,朝中重臣也隨着——你父親也會去。”霍祁說着頓了一頓,又道,“你如想見他,隨時見就是了。”
她父親的生辰又不遠了。
四日之後啓程,此行要三四個月纔回來,隨行之人自是不少。鹵簿從朱雀門而出,揚揚灑灑地鋪出去好遠,席蘭薇坐在車中,揭了簾子去看,只覺交錯的紅黑華蓋鋪了滿眼,首尾都望不到盡頭。
隨行的名單是景妃擬的。除卻幾個有大錯的、或是位在散號有長久不得寵的,宮中的嬪妃幾乎盡數隨去,又是將一碗水端得很平的作法。
這倒是挺好,得寵與否且還另說,炎炎夏日,誰也不願在宮裡悶着熱着。
珺山行宮在長陽北面,山清水秀不說,據說風水也極好。是以早在大夏定都長陽之時,便將避暑之所選在了這裡。偌大的行宮方圓萬頃,有亭臺樓閣、亦有策馬狩獵之所。
絕好的地方,離得卻有些遠。足足行了五日,纔在晌午時聽宮人稟說今晚便能到了。
霍祁隨意地“嗯”了一聲,又問赫契王室到了什麼地方,宦官如實回了,席蘭薇持着白玉盞的手輕輕一頓:差點忘了……這一年同來珺山的還有赫契人呢,那麼……那場馬術……
她沉下心來,興許這一世不一樣呢,一切都說不準,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夕陽西斜,天色昏暗下來,街道兩旁投射下來的樹影也顯得黯淡了。席蘭薇覷一覷霍祁,挪了一挪坐到他身邊,執了他的手剛要寫字,就被他擡眸一瞪。
接着他抽回手去:“幹什麼?又想回去?”
“……”自然,她已經一連三四日到了早晨就被他召過來、臨睡才許回去了。來了又無事可做,更是連聊天都麻煩得緊。總是這麼幹坐一整天,他無甚不悅,她卻自己都覺得煩了。
指尖隨意劃拉着想了一想,一頓,她又強拽過他的手寫道:“陛下幹什麼總把臣妾扣在這裡?”
扣?
這詞用的!
“御醫說了,旅途勞頓,且易水土不服,朕怕你嗓子有什麼不適。”他支着額頭斜覷着她,說得隨意散漫。
……哪至於。
席蘭薇一邊不服氣,一邊撇了撇嘴,只好耐着性子坐回去——雖則自己都覺得煩,可他既這麼說了,她也怕有閃失,巴不得趕緊開口說話呢。
“就快到了。”霍祁銜笑,“一天都坐下來了,差這一時?”略作思忖,他又說,“不然,下盤棋?”
於是棋盤呈上,黑子白子顆顆落下,起初落得很快,而後越來越慢。
霍祁捏着一顆白子,用食指拇指交錯摩挲着,俄而淺蹙了眉頭,轉而又是輕笑:“不錯麼……”
席蘭薇歪了歪頭綻出笑容。從開局到現在,他一直是漫不經心的樣子,於是她費了好大的心力步步緊逼,可算讓他有了這番評價。
“陛下輕敵了。”她執筆在手邊的紙上寫道。
霍祁頷首承認,卻是一句“輕敵本是大忌”還未說出來,陡然覺得馬車停了。
……到了?
好像並不會這麼快,且並無宮人來回話說已快到了。
車簾很快揭開,二人一壁回過頭去,一小黃門在車下一揖,躬身道:“稟陛下……前面有人……擋了去路。”
有人擋路?!
這事聽來便奇了。此道直通珺山行宮,又是御駕要過,必定早早清過道,不僅如此,前面開道的禁衛也不少,竟會有人敢擋路?
席蘭薇只是訝異,霍祁眉頭一皺:“何人?”
“是……是個女子。”大抵是連那宦官都覺得荒唐,說話說得斷斷續續的,擡眼打量了一下帝王神色,又續道,“本是要直接擋下,但她言及……”
他的話語驟然停了,連面色都白了一白,好像是要說及什麼忌諱的事情。
皇帝神色未變,輕一擡下頜,吐了一個字:“說。”
“她……她言及已故的杜充華和衛才人……”
席蘭薇一怔,險些沒反應過來這二人是誰——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兩個稱呼了。她甚至都快忘了,杜氏失子而亡後追封回了充華的位子。
舊事突然被提起……
席蘭薇神情如常自若,只看向皇帝,不知他會如何反應。
皇帝看一看眼前棋局,好像對此並不甚關心似的,隨意地一揮手:“暫且押着,待到了行宮再說。”
行程便照舊繼續,在漫天星辰逐漸明晰的時候,終於到了行宮。
馬車進入宮門便分散往各處。天色已晚了,也做不得什麼,直接送各宮嬪妃去各自的住處。
御駕在廣明殿前停下,霍祁步下馬車,自然而然地扶了緊隨在後席蘭薇一把,笑容溫和道:“時候不早了,快回去歇息。”
席蘭薇頷首福身,向側旁退了半步,待得皇帝進殿去了,才朝着爲她備好的步輦而去。
衆人到達行宮的第一日,持續了四五個月的平和便就此打破。
起因還是那莫名其妙出現的半截擋道的女子,皇帝沒有當晚召她問話,她便在夜裡出了事。
是看守的宦官急匆匆地去廣明殿稟的事,有人在那女子的晚膳中下了毒。急傳了太醫,索性中毒不深,人救了回來。
如此下毒……大有殺人滅口的意思。
原被涼爽夜風吹得舒服、在廊下小坐賞月不急於就寢的席蘭薇聽罷一怔,遂是冷笑:“什麼來頭?”
“奴婢不知。”清和垂首囁嚅道,“奴婢也覺得奇怪,這得是怎樣的來頭,敢半路擋下御駕、還未如何便要被滅口。”
總不能又是個長得傾國傾城或是歌舞過人的,讓宮中妃嬪欲除之而後快。
靜靜等着,滅口的事都鬧出來了,下一步不會來得太慢。
涼風仍自習習吹着,卷得枝頭窸窣,有淡淡的樹葉香味縈繞院中不散。天邊的煙雲被微風吹得時不時遮上月光,這番安靜卻又不靜的景象,讓席蘭薇忽而靜不下心來了。
有些紊亂的腳步聲傳來,能聽出就在院門外的宮道上。由遠及近,始終行得很急。
接着,很快又宦官出現在面前,拱手一揖:“美人娘子。”
席蘭薇頷首,等着他往下說。他道:“陛下旨意,傳美人娘子去廣明殿。”
又緩緩地一點頭,席蘭薇行出迴廊,步子穩穩地往外行去。那宦官卻奪上一步擋在她身前,在她怔然間遞了個眼色迫着秋白清和退遠些。
月色下,席蘭薇聽得他低聲道:“袁大人讓臣務必先行告知娘子一聲……那女子所言於娘子不利,各宮主位皆在廣明殿……”
聽似無甚關係的兩句話讓席蘭薇心中一緊,舒了口氣強自定神,復又示意秋白清和跟上,舉步往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淡淡看】今天我生日!看到卷名的菇涼不許嘲笑我!不許!口亨!【傲嬌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