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避暑途中突然回宮的原因六宮自然都知道——妍昭儀被劫走了。
是以不論皇帝面色多麼陰沉,此事於後宮而言還是個好消息。當晚便有沉不住氣的嬪妃去了宣室殿,笑意微微地奉上一盞精心烹調的湯。皇帝掃了一眼,自是沒心情也沒胃口去嘗,吩咐退下。
這位還算膽子小的,見狀當即一福,默不作聲地退下,沒再多言。
第二日中午來的人便不一樣了——算起來也該是個膽小的,邱良人。只不過,在柳氏還在時,她與席蘭薇同處一宮多時,日日看着席蘭薇得寵,嫉妒難免。
兩道點心做得精巧,邱氏呈到案上,皇帝仍是隻掃了一眼,便繼續看手中奏章,半句話都沒有。
“陛下便是擔心昭儀娘娘,也不能總什麼都不吃……”邱良人溫聲勸着,皇帝輕“嗯”了一聲,還了她一句:“朕用過膳了。”
言外之意,不是“什麼都不吃”,只是對她送來的這點心沒興趣。
邱良人一時被嗆得窘迫,默了一默,復又開口道:“臣妾自知比不過昭儀娘娘貌美,但若是昭儀娘娘回不來……”
語聲驟止,皇帝凌厲的目光將她想說的話盡數噎在了喉中。邱氏只覺周身都僵了,氣都喘不上來,怔了一怔,慌忙拜倒:“陛下恕罪,臣妾……臣妾失言了。”
皇帝便沒有再多看她,視線移回奏章上,也不說話,任由她大氣都不敢出地跪了一會兒,倒是在袁敘遞眼色讓她趕緊走的時候也沒有再多苛責。
眼見邱氏戰戰兢兢地離開,霍祁無聲地一喟,喚來袁敘:“傳旨下去,各宮嬪妃,誰也不許來宣室殿求見。”
“諾。”袁敘一應,又猶豫着詢問,“陛下,那您晚上……”
皇帝面色一沉,少頃,緩然道:“去悅欣殿看看。”
晚膳之後,皇帝“如常”地去了妍昭儀的悅欣殿。
小貓自從席蘭薇被劫走後便在他身邊,目下被他抱着往悅欣殿走,沒走到一半就覺出是要去哪裡,眼睛格外亮了些,朝霍祁“喵”了一聲,又用鼻尖碰一碰他,看上去很是高興。
“嗯……”霍祁低笑了一聲,只說,“你回去跟小鹿玩。”
悅欣殿中如料的安靜,或可說是死氣沉沉。
一衆宮人齊齊見了禮,秋白清和奉了茶,就再沒有其他聲響了。小貓四處逛了一圈,沒見到席蘭薇的身影顯然失望,望一望他,便轉身去了院子裡。
霍祁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小貓一直走到小鹿身邊,臥成小小的一團。
這樣的氣氛,讓他格外不適應。
其實便是席蘭薇在時,這裡也總是安安靜靜的,但不是這樣的死寂。他不管做什麼,她總是在他身邊靜靜看着,又或者坐得累了,便倚上他的肩頭歇一會兒。
總之……在他想看到她的時候,她總在,但現在不在了。
這感覺,就像是心突然被割去了一塊,已無暇顧及疼痛與否,只想趕緊把那缺失的一塊找回來。
“若是昭儀娘娘回不來了……”
邱氏的話沒由來地在耳邊迴盪起來,如同夢魘,讓他眉心一搐。
他自然有信心……或是刻意存着這樣的信心,相信定能找她回來。但現在,是誰劫走的她?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擔憂、煩悶、失落相互糾纏着,理都理不清楚,就算在確信親弟弟確有反心那一日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心情。
席蘭薇的心情同樣複雜。
一邊歸心似箭,一邊又得耐着性子“遊山玩水”,不能回長陽。
於此,簡小霜很是不解她爲何相信楚宣,席蘭薇想了一想,告訴她:“也只能信他了。”
畢竟他沒按霍禎的吩咐殺了她們。至於他所說的沿途可能有霍禎眼線的事……她不知真假,但她賭不起。
“他怎麼知道陛下能找到我們?”簡小霜憂心忡忡的,望着眼前的篝火緊環膝蓋,“聽那口氣……好像他能有法子讓陛下找到我們似的。”
“也只能信他了。”席蘭薇舒了口氣,還是這句話,“看到那些遊俠都對他的囑咐很上心麼?江湖上的事……沒宮裡那麼多詭計,他能服衆,總有他可信的地方。”
一衆遊俠對她們照顧得周到,可席蘭薇格外確信兩件事:第一,他們不知道她的身份;第二,他們不會告訴她楚宣的身份。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宮……”簡小霜輕輕嘟囔着,不安分明。
“不會太久。”席蘭薇的口吻平和而篤定,稍稍一停,笑而又道,“陛下四處找我,花不了多少時間就能找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簡小霜點一點頭,思量須臾,卻又說:“那……回去之後呢?”
席蘭薇眉心一跳,強壓着心底不願多想的想法,只作不明地問她:“你指什麼?”
“娘娘被劫出宮,再回去……”她咬一咬嘴脣,艱難續道,“六宮上下必會閒言碎語不斷,便是不理那些閒言碎語……娘娘又怎麼自證清白?”
席蘭薇深深嘆息,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事,甚至比眼下流落在外還讓她憂心。
她相信只要她不回去,霍祁就會一直找她,可在她回去之後呢……
根本不用旁人議論,她清白與否本就值得懷疑。有心人想找茬,更有了現成的理由。
“無所謂吧……”她說着,又一聲嘆息,繼而卻帶起了笑容,“無論怎樣,我都要回去。只要他還肯信我,我隨別人怎樣說。”
就像他曾經寬慰她時說的,清譽之事,說到底是夫家肯信最要緊,旁人怎樣想,都無關緊要。
被他寵了太久,倒是藉着這次,意識到了他於自己是怎樣的存在。
——她已然無法適應他不在身邊了。
午夜夢迴,倏爾驚醒時總會下意識地往旁邊蹭一蹭——若是他在,便敲能蹭進他懷裡去,接着安睡。
如今卻一次又一次地意識到他不在,很快就完全清醒過來,再難入眠。
又或者……在宮裡時,她偶爾下廚,做出一道合心意的菜餚,滿心歡喜間想讓他一起嚐嚐,便直接送去宣室殿。那時覺得無甚特殊,如今遇了合口的菜餚卻沒法讓他嚐了……才覺得真是彆扭。
這都是上一世時不曾體會過的滋味,說不清是苦是甜,大約……若她能回去、日後想來便是甜的,若不然,就苦到了極處吧。
過了五六日,禁軍都尉府搜查了多地之後,可算出了點結果。
呈至皇帝案頭,霍祁拆開信封,一頁頁地讀下去,神色愈發陰沉。
有人看到越遼王車駕出現過……
抑制不住的冷笑從齒間沁出,霍祁狠然將信紙拍在案上,簡直想立時三刻讓人把霍禎從封地抓來問罪。
“派密探去越遼打探。”皇帝切齒而道,“各處也皆不許鬆懈,務必把昭儀找回來。”
只要她平安回來,他就放心地跟霍禎算這筆賬。
“陛下……”袁敘一揖,面有憂色,“您這般大張旗鼓地找,於昭儀娘娘,會不會……”
會不會不太好?會不會……逼得她不敢回來?
霍祁自知他所指的是什麼,卻難得地有了點笑意:“不會,她知道朕的心思。朕敢這麼找她,就不會讓她爲閒言碎語爲難。”
突然而至的變故讓霍禎陣腳大亂。
原不該是這樣,此事之後,該是他佔了上風。
如今的情勢卻不大對。
待得聽聞回稟說“似有朝中密探往進入越遼”時,他終於忍不住摔了手中的茶盞:“楚宣呢?!”
“還是……”前來稟事的侍衛說得顫顫巍巍,“還是沒有音訊……”
三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先是該回來稟明情況的楚宣沒有按時回來,他便差了人去找,繼而發現本該在那裡的兩具屍體並不在……
那附近土地鬆軟,他們看到有女子的腳印留下,可見席蘭薇和簡小霜還活着,但……
四處都有皇帝的人在找她們,又始終沒有消息說找到了。
這就更奇怪了,她們如是活着,不急着回宮麼?
就這樣,沒有任何音訊,明明知道她們應該還活着、楚宣更不可能死,卻就是一個都找不到。
“繼續找。”霍禎壓下一口氣,沉思着將自己的意思說得更清楚了些,“只找楚宣,暫不找那二人。”
“諾。”對方一揖應下,又詢問道,“那密探……”
“不必理會,由着他們查。”霍禎狠一咬牙,“反正她們也不在越遼。”
大夏各處都瀰漫着一種不曾有過的緊張,不是戰事將起的人人自危,而是在各城門、各街道的盤查間,每個人都多多少少直接感覺到了九五之尊眼下的心緒。
壓抑極了。
街頭坊間,都貼着同一張畫像,栩栩如生的細節、美麗奪目的顏色,卻讓人完全沒有心情多去欣賞。
“宮裡丟了位昭儀。”——這一時間成了舉國上下議論得最多的話題。各封地上,宗親們也都懸着一口氣,將能派的人手接派了出去,生怕這位昭儀在自己的封地上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一下,然後……相信我,小別勝新婚o(////▽////)q
——嗯,於是一定只是“小別”而已……
——晚上見。
——楚宣的事……也晚上見。
#被我玩弄得最過分的一個角色就是他了,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