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在一刻後趕至廣明殿。因不知出了什麼事,來得匆匆,入殿卻見殿中除皇帝和大監袁敘外再無旁人。
心下稍安些許,沈寧一揖:“陛下。”
“你看這個。”皇帝信手將一隻信封遞了過去,沈寧略帶兩分疑惑接過,目光觸及那拆信時已被分爲兩截的封印時便渾身一搐,“陛下,這是……”
“是。”霍祁點頭,又道,“你看吧。”
沈寧這才拆開信封,將紙上的寥寥數字認真讀了兩遍,疑惑不減:“陛下何意?”
“你覺得如何?”皇帝反問。
“吳家……”沈寧首先想到的自是吳家有反心,然則眉宇一皺,第三次去讀那信時,又覺得並不是,信裡將夏氏的問題說得明白,卻沒直言吳家半句不是。
“臣……”沈寧定了定神,一喟,“臣不知。吳家位高權重,有反心許在情理之中,但單看這信,不像。”
拿不準主意。
皇帝一笑,點頭道:“朕也沒想清。信上提了夏月,朕自然頭一個想到吳家,但……”
但細一想,又覺得太想當然了。
“朕想知道,若朕此番不想耐着性子細查,倘若吳家真有反心、一激之下要拼上一把,可拿得住他?”
沈寧一凜。不想細查?他幾乎無法理解皇帝現在究竟是什麼心思。皇帝一直清楚朝中大世家須得謹慎對待,就是要除,也都是先一邊小心安撫着、一邊着手準備着,待得時機成熟了一舉除之不留後患。
怎的這次……
沈寧的疑色未加掩飾,沉吟片刻,點頭道:“陛下想動吳家不難,憑禁軍都尉府所知的,吳家勢力也沒大到那個份上……”言罷一頓,思量着話鋒一轉,“故而臣以爲……並不像是有反心的,陛下爲何此番如此心急?”
“安撫吳家。”皇帝面上的笑容有些不真切,“安撫吳家,朕首先就得待他們送進宮的那兩位好。”
沈寧略頷首算是默認。就算前朝後宮分得再清,吳妃是吳家的女兒、夏氏是吳家送進宮的都是人盡皆知,皇帝若要“捧”吳家,在她二人身上的表示是少不得的。
“可她太不懂分寸。”皇帝點到即止,端得是懶得再多寵那二人、不如索性速戰速決的意思。
“……陛下。”沈寧有點吃驚,想了一想,無法出言去勸皇帝寵並不喜歡的妾室,只得委婉道,“可陛下如此打草驚蛇……”
“所以朕這不是在問你這蛇能不能驚麼?”皇帝接口接得很快,口氣閒閒的,似乎並不拿此事當個大事。
“……”沈寧默了,須臾,沉然抱拳,“驚得起。”
“那就行了。”皇帝的神色倏爾一鬆,笑着站起身往外走,沈寧長揖恭送,霍祁想了想停下腳來,睇了睇他又道,“進來沒再出什麼事,子文君不必太緊張,能交給旁人做的事就不用全自己管着了。”
“……”沈寧一時納悶皇帝怎麼突然說起這個,短短一思,倒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是不是內子……”
“知道就好。”皇帝說得慵懶,“既答應了阿恬要陪她同遊就帶她去,免得她來見朕總是一副朝廷欠了外命婦俸祿的樣子。”
“……”沈寧悶聲應了,霍祁放心地繼續往外走去,覺得神清氣爽。那不想羋恬總來行宮的原因到底沒說:她時時去找席蘭薇解悶,他想去見還不方便了。
綺晗閣中,吳妃設了小宴款待衆嬪妃。此番座次的安排有些特殊,夏氏被擱在了右首緊鄰吳妃的位子上——倒是也不奇怪,畢竟二人同時晉封,道賀也不止是賀吳妃,二人坐得近些也方便旁人去賀。
這般爲慶賀而設的宮宴多需要一張巧嘴,席蘭薇便顯得格外不合羣了。不合羣無妨,反正本來也處得不和睦,倒不如藉着不能說話心安理得躲個清淨。
幾個低位宮嬪都圍着夏氏敬了三杯酒了還不打算退下去,話中明裡暗裡求着夏氏在皇帝面前爲她們說好話,見夏氏沒有應下的意思便要這麼繼續求下去。席蘭薇品着面前佳餚輕輕一哂,不自覺地搖了搖頭,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大概是看出夏氏無論如何不會點頭答應在皇帝面前引薦她們,其中一人神色黯了一黯,轉而又改口道:“才人娘子舞好歌也好,臣妾羨慕許久了呢,娘子若肯教上一教……”
她話未說罷,與之相熟的宮嬪先笑着打趣了起來:“才人娘子肯教又如何?你有娘子的身姿麼?”
先開口的那嬪妃面上一紅,剛要駁回去,抿了口酒的夏氏卻緩笑道:“徐選侍這話錯了,身材固然要緊,可若能將韻學足,也是極好的。況且竇瑤章聲音好聽,縱使不費心學舞,學歌總是可以……”她的話忽然一頓,視線向遠處一投,繼而笑容更深了些,“若不然,比身姿容貌……誰能比得過鳶美人呢?”
席蘭薇冷然,回看過去,夏氏正笑吟吟地凝望着她,下頜輕擡極顯輕蔑,眼中帶着幾分斟酌與思量。
她看得出,夏氏沒說出的後半句話大抵就是“可生得美又什麼用,她學得了歌麼?”
第一次當衆如此被譏失語,席蘭薇面色微微發白,與她對視須臾,心底的不快從脣邊蔓延到面上,竟看上去比夏氏的蔑意更甚些。
身在後宮,說話如此不留情面,夏氏也算是個有“膽識”的——跟她計較,席蘭薇直嫌跌了自己的身份。
少頃,是夏月的目光先轉了開來,彷彿剛纔的片刻冷場都不曾存在過一般,繼續與身旁的宮嬪笑談。
席蘭薇的目光倒仍停在她面上,心中的幾許篤信化作了不自信、接着又變成了更神的疑惑,在心頭盤旋,久久不散。
霍祁的突然而至讓綺晗閣中陡然一靜。衆人壓着訝色行禮拜見,唯吳妃和夏月面上喜意分明。
鮮少見皇帝來參這樣的席,縱使不是道賀,也給足了二人面子。
起身間,二人相視一頷首,吳妃退至一旁恭請皇帝入座,夏月則淺抿着笑意自然而然地到皇帝身邊坐了。
“這湯是吳妃姐姐親手做的,陛下嚐嚐。”夏月的嬌軟語聲清晰入耳,皇帝瞥了眼面前色香味俱佳的湯,卻是沒什麼胃口似的:“朕用過了。”
氣氛有些凝滯,皇帝四下掃了一圈,目光停在席蘭薇身上,略略一笑:“鳶美人興致不佳麼?”
衆人聽得微微一滯。夏氏與席蘭薇不睦的事是從除夕夏月得封便擺到檯面上的,今日是賀吳妃和夏月晉封的宴席,席蘭薇不高興是難免的,可皇帝這般點明……難不成是有意嘲諷她?
霍祁沒有理會旁人的反應,仍凝視着席蘭薇。見她微一垂眸,似乎沉了口氣,繼而帶起溫婉笑容,站起身,藕荷色的裙襬在地上輕拂而過。
席蘭薇行至離他數步的位置,垂首剛欲下拜,忽聽得他說“備紙筆”,短怔一瞬,仍是如常拜了下去,禮罷起身,才行上前去寫字答話。
“臣妾無事。”她答得言簡意賅,皇帝駁得同樣簡短:“氣色不好。”
“昨晚沒睡好罷了。”她又寫道,擡眸間的笑意似乎在反勸他寬心,“回去再歇一歇便好。”
霍祁直被她的笑容迫得心中發悶——即便在夏月的事上他完全可以坦蕩。
“當真無事?”他又問了一次,席蘭薇頷首,那抹微笑更深了些,端得在告訴他,他的擔心太多餘了。
“咳……”皇帝輕輕咳嗽一聲,思了一思,又道,“朕那日聽袁旭說你到廣明殿求見過,是有何事?”
“臣妾不記得了。”她寫得很快,字跡流暢。
“那……”他也勉強笑了一笑,“去沏盞茶來。”
殿中一時沒人摸得清皇帝今日到底什麼意思。若說是來吳妃和夏月“捧場”,就不該三句話都沒說到就將注意力全轉向席蘭薇;可若說是衝着席蘭薇來的……他又何必一連數日都不去見她、偏生趕着這日子?
然則不管皇帝心思如何,席蘭薇如此喧賓奪主必定是惹得吳妃與夏氏不快了。夏月面色冷了一冷,一個眼風掃過去,一直在近前服侍的宮娥自然明白她什麼意思。
這一盞茶等了又等,等得廳中平日裡與席蘭薇關係尚可的嬪妃都替她擔心了起來。今時不同往日,前陣子皇帝寵她大家都知道,可眼下……畢竟是有新寵在呢。
席蘭薇端着茶盞回到正廳時心中也覺不安。分明是被吳氏和夏月算計了,茶間裡的好茶早被撤了去,餘下的那幾樣……呈給皇帝就是自找不痛快。
索性杏仁茶還有,席蘭薇略松下心來沏好了,回頭一看,原用於將茶放涼、故而該盛滿冰水的瓷盤中空空如也。
手頭的茶盞裡可是滾燙的開水。
身邊連個綺晗閣的宮人都尋不到,秋白清和也只能乾着急。是以席蘭薇等了一等,觸了觸那盞壁,到底知道不可能等着放到適宜的溫度了。
也罷,若是皇帝當真爲此不快,雖然頭一個倒黴的會是她,她也能想法子拖夏氏墊背就是了。
手碰到茶盞的瞬間,霍祁一愣,幾乎沒見過誰把如此滾燙的茶呈上來。迅速地一擡眼,方見席蘭薇眼底也有些慌亂不安,霍祁心下了然,淡掃了夏月一眼,從容自若地將茶盞端了起來。
吹了一吹,熱氣散都散不禁,席蘭薇心虛地別過頭去不看,很快,他的語聲蓋過了她的心跳聲,散漫間帶着點不快:“你當真沒心事麼?”
“……”席蘭薇抿了抿脣,提筆寫道,“並沒有。”
是以在皇帝輕“哦”了一聲之後,衆人都在安靜中看着他緩緩吹着熱氣,吹了半天都還喝不得,這茶是有多燙……
夏月在一旁觀察着皇帝神色,見他每籲出一口氣,凝視着席蘭薇的神色便更陰沉一分,估量着差不多了,夏月開口開得恰到好處:“美人娘子真是……昨夜既未睡好,方纔叫臣妾幫娘子一同去沏茶便是,娘子就是一直不喜歡臣妾,也該分得清輕重。”
她笑意清淺,口氣溫溫和和的,說得似乎在情在理,一句句直指席蘭薇的不是,加之皇帝面色陰沉,衆人都免不了爲席蘭薇提着一口氣。
“既然精神不濟到尋常小事都做不好,就回去歇着。”皇帝輕一笑,睇着席蘭薇說道。
席蘭薇心下一顫,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恰是夏月得意隱隱的笑容。夏月此舉算是成了,讓她當着衆人的面被皇帝趕回去“歇着”,算是報復了先前想要在燈會時一展舞技博得聖寵、卻被她半道攪了局的大仇。
目光從夏月面上挪開後便冷意不復,席蘭薇蘊起笑容,欲下拜告退。禮至一半,被扶着肩頭一攔,傳來的話語笑意中彷彿有點輕微的忐忑與心虛:“朕陪你回去。”
……什麼?
一如衆人一樣,席蘭薇全然摸不清皇帝究竟此行何意了。照理,這是賀吳氏與夏氏晉封的宴席,皇帝有閒情逸致來道個賀也算正常,可……目下的轉折,橫看豎看,都太像是有意砸場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開始雙更咯!之前沒追過阿簫文的菇涼可能不知道~於是說一下~
雙更的話都是早晚七點各一更~~如果三更的話會加在中午十二點或下午一點並且會提前通知噠~~~
於是木有提前通知的話就是早晚七點準時見啦麼麼噠o(*////▽////*)o【抽了更不出來除外……屬於不可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