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密雲濃霧終於散去,陽光穿過雲堆,照在了大地上。一陣和煦的微風過後,天空一碧如洗,藍的似大海一般。
咿呀……
燕京南城的數重大門次第啓動,開門聲連成一線,拖得格外尖銳悠長,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得得得得,沉悶的蹄聲中,金國大軍緩緩從內開出……
旌旗揚處,近二十萬人馬秩序井然,八騎並列,十人一行,闊步走出燕京,向着預定的戰場前進,一個不知何時就有可能埋葬自己的地方。
剛過護城河,兀朮便陷入了沉默,一言不發的跟着大隊人馬行進,心中溫存着離別時跟妻子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
“王爺,今日就要交戰了嗎?”
“嗯,形勢迫在眉睫,戰機稍縱即逝,時不我待,本王不能再等下去了。”
“那…這一戰,又會是血流成河嗎?”
“傻瓜,古往今來,哪一場戰爭不是如此呢?好了,本王該走了,你好好呆在家裡,本王會平安回來的。”
“……”
“……”
“王爺?”
“嗯,還有事嗎?”
“我求您一件事,行麼?”
“什麼事?哎喲,愛妃,你這是爲何?快起來,快起來,你我夫妻之間何須行此大禮?”
“請您先答應我。”
“…厄…好!無論什麼事,本王都答應!”
“求您不要再殺戮了,好…好麼?”
“愛妃,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
“…我…我…”
“……”
“唉!本王應了就是!”
“王爺,王爺……”
“愛妃,爲了你,本王什麼都捨得,即便是立時要本王的性命!”
“那…這場戰爭?”
“放心吧,本王自有安排,你的願望會滿足的。”
“……”
“王爺?”
“好好在家休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王爺?”
“希望你,還有孩子,相信本王,一切很快就會好起來了。好了,時辰不早了,本王得走了,走了。”
“王爺,王爺……”
“……”
兀朮不知道,在他狠心離去後,淑麗呼喊着他的名字,一直送他到了城外。
大軍出城後,分作十路,前行十五里,抵達一塊平地,止住前進之勢,就地開始結陣。
那黑衣人名叫哈克裡,此時登上架在中軍的高臺,以軍師的身份連連發號施令,指揮大軍佈陣。
各路將領得令,帶領手下人馬散了開去,按照事先排演的陣型,迅速布成九個陣式,分別是:一字長蛇陣,二龍戲水陣,三山月兒陣,四門兜底陣,五虎扒山陣,六甲迷魂陣,七擒七縱陣,八方字母陣,九曲黃河陣。九個陣式有陰有陽,陰深就陽補,陽重則陰助,又有子母之分,子母之間相依相偎,使得九陣儼如一體。發動時九陣可分可合,和則沛不可擋,無往而不利。分則可生出九九八十一般變化來,端的是高深莫測,厲害非常。
須臾,陣勢布成,哈克裡派人向主帥請令:“稟王爺:大軍佈陣已畢,軍師請您發令行動。”
兀朮的心思從妻子的溫柔中迴轉,理了理思緒,運起百萬統帥的大邁豪氣,喝道:“起鼓,搦戰!”
傳令兵領命,縱馬至高臺之下,揮動傳令旗,將主帥將令告知給指揮中軍的哈克裡。
哈克裡向前探身,將一面紅色大旗搖了三搖。
遠處,一個將領點頭答應,轉身,對着站在二百面大鼓前面的四百大漢,吐氣開聲叫道:“起!”
四百人齊聲雷也似的應道:“諾!”從地下撿起兩個鼓槌,走上前,一隻鼓前站定兩個人,一人一槌地敲了起來。
咚,咚,咚……
起點極輕,漸漸加重,不到片刻,鼓聲已是響徹雲霄,勢挾鋪天蓋地之勢。
擂到第三十下,哈克裡將一面黑旗揮了三揮。
那將領叫道:“停!”四百人一起住手,鼓聲立歇,但聞長風吹嘯之聲,旋繞頭頂長空,吹的近二十萬金兵無窮豪氣翻騰,直欲立時跨馬廝殺。
威嚴大氣的戰陣中,一騎如箭飛出,馳向對面的岳家軍軍陣,揚鞭叫道:“大金國四王爺大將軍請大宋主帥陣前說話!”
金國大軍列陣的同時,岳家軍也開進了戰場,開始佈置自己的陣勢。
陸文龍、牛皋、張顯領一萬輕騎兵打頭陣,旋風一般馳至陣前,一字兒排開,挽起強弓硬弩,射壓左右陣腳,防止金兵強行衝擊。伍尚志、餘化龍、張立、張用領兩萬人馬,攜三千面旌旗,護衛大軍的右翼。狄雷、鄭懷、張奎、嚴成方領兩萬人馬,攜三千面旌旗,護衛大軍的左翼。此二路兵縱向排開,呈互相呼應之勢,是爲二龍搶珠陣。中央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旗,一旗有精兵一千,由張保、王橫二將統領,守護中軍帥旗。又有赤、橙、黃、綠、青、藍、紫、白八色鎧甲,一色有玄兵一萬,布成天覆、地載、風揚、雲垂、龍飛、虎翼、鳥翔、蛇蟠八路陣勢,由施全、吉青、樊成、關鈴、岳雲、張憲、徐慶、羅延慶八位大將各主一陣,調撥十員副將相助,八陣暗合武侯遺傳的八陣圖,發動開來融爲一陣,八陣依次生成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由諸葛孔明的後人諸葛英爲陣主,調度八路兵馬的進退。
陣勢既成,岳飛按穩爛銀盔,束緊銀葉甲,手持瀝泉槍,在二三十員虎將簇擁下,出到三軍陣前。
三通鼓罷,兩軍相隔一百五十丈止住勢頭,數十萬將士肅殺對立,偌大一個戰場瞬時變得寂靜無聲,連飛鳥都不敢靠近了。
金兵哨騎話音才落,岳飛就見兀朮已馳出本陣,便欲催馬上前,李若虛策馬攔住,勸道:“元帥,兀朮爲人奸詐,素來無信,不可不防!”岳飛道:“無妨,隨機應變就是。”又欲前行,李若虛道:“您是三軍統帥,這般輕易涉險,若是發生什麼突然事故,二十萬岳家軍無人指揮,豈不一敗塗地?”岳飛沉吟片刻,叫張保:“取帥旗來!”張保遲疑道:“元帥……”岳飛知他想要勸阻,便低聲喝道:“聽令!”張保道:“諾。”
岳飛將帥旗放到李若虛手裡,道:“若虛,你的能力本帥是信得過的。”李若虛低着頭道:“喏。”岳飛道:“我不在,大軍就交給你了,衆將若有不聽號令者,可執帥旗先斬後奏,懂了麼?”李若虛見他對自己寄予如許重任,心中不由感激涕零,但聽他的囑託卻又似後事,眼眶立時就溼潤了,澀聲道:“元帥,我……”岳飛將他雙手一合,喝聲“駕”,在馬臀上猛抽一鞭,向着陣中心衝去。
看着揚起的煙塵,李若虛心中涌起無限悵惘,低低唸了一聲:“元帥,珍重。”
籲!
在距離兀朮十餘丈的地方,岳飛拉繮勒住坐騎,拱手道:“王爺,真是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兀朮道:“無妨,正好想想要對你說些什麼。”
岳飛反問道:“噢,是嗎?”
“恩!”
哈哈……哈哈……
兩大主帥竟然同時笑出聲來,且是相視對笑,笑聲中沒有絲毫恩怨,笑的竟是那麼的酣暢淋漓!
見到這種事兒,兩軍的將士都是錯愕萬分:怎麼回事兒?
爲什麼,只有兩人心裡清楚。
敵人。
朋友。
是可以同時存在的。
笑畢,岳飛臉色立時變得嚴正,說道:“兀朮,自開年以來,朱仙鎮之役,燕山之役,金國無不一潰千里,已是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現在燕京城兵微將寡,難敵我泰山壓頂之勢,本帥勸你要有自知之明,不要頑抗纔是,如此大家也能體面的結束這場戰爭。”
兀朮一提坐下馬,現出傲岸的神色,喝道:“岳飛,你休得在此誇言!要戰就戰,本王何時懼過?要知道,中原逐鹿,未知最後死於誰手!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如今天下,只因爲你我二人之爭,烽火不熄,致使生靈塗炭,血流成河,我輩豈不愧哉?”
岳飛被他說到痛處,氣勢爲之奪去,只低頭不語。
兀朮又道:“聽你剛纔所言,心中當是存有善念,本王也不願再多傷性命,既然大家心意相通,就一起做件善事吧,算是爲在金宋征戰中殉難的生靈超度,覺得如何?”
自燕山之役後,岳飛爲沿途慘景惻隱,一直耿耿於懷,這時聽兀朮說出這等話來,不由喜出望外,問道:“什麼善事?”
兀朮道:“古語有道: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勝負論英雄。本王的意思是,你我不用大軍廝殺,只憑自身的武藝,在兩軍陣前堂堂正正的鬥一場,如果本王輸了,當自刎以謝天下,大金送出徽、欽二帝,與大宋永世修好。如果本王僥倖贏得一招半式,那麼就請嶽元帥即刻引兵退回中原,且終你一生,不得揮軍向北越境一步!”此時廣闊的戰場上靜無絲音,兀朮說這一番話時又運足了內力,沛然而發,兩軍數十萬將士都是聽得一清二楚。
話音才落,那邊金軍陣中便吼了起來:“決鬥!決鬥!決鬥!”聲震如雷劈,直要將天撞崩、地頓塌似的,又如是長江巨浪,一波高過一波,遠遠傳了出去。
岳家軍將士一聽是兩大主帥的決鬥,立刻都興奮得熱血沸騰,心潮澎湃,極欲一睹這驚天一戰的風采。
諸葛英何等樣人?兀朮話音未落,他已發覺此事的奧妙,立時傳令揮動肅靜旗,令全軍不得有絲毫起鬨。
岳家軍將士令行禁止,衝到嘴邊的話語不得不強行咽回,但在心底卻是猛聲呼喊了出來:“決鬥!決鬥!決鬥!”
李若虛看向諸葛英,眼神中露出感激,暗道:“慚愧,局面險些兒就控制不住了。”
無數的目光射向中軍將臺,或是埋怨,或是疑惑,或是質問,或是高興,諸葛英只作不見,雙眼死死盯着戰陣中央,不敢有些許分神,他知道,岳家軍已陷入不利地位了。
需要一個人來挽狂瀾於即倒。
這個人,會是誰呢?
金軍陣中,各路將領見到那邊宋軍的舉動,仔細一琢磨,也隱約聞到了異常的味道。
原來,兀朮自年前朱仙鎮敗北迴國後,就去遍訪名川洞府,拜師學藝,此時武功已然大進,自忖要勝過岳飛當是綽綽有餘,於是先用話語擠兌住岳飛,然後再講出以單打獨鬥決定兩國勝負的計策,又故意運起內力,讓兩軍將士都能聽的清楚,好叫岳飛難以拒絕,只得向前一戰,自己就能以一人之力而敗二十萬岳家軍,自此名垂青史,美名播於千秋後世。本來這樣的計策兀朮無論如何都是想不出的,只因數日來淑麗老是在他面前愁眉不展,祈求他爲了天下黎民,避免戰爭,與大宋講和。對於心愛之人的祈求,兀朮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愁思數日後忽然靈光閃現,想出了這麼一個看似平凡實則厲害非常的計策。當然,兀朮也想過等到兵力足夠雄厚的時候再對宋軍發動雷霆一擊,但岳家軍的戰力他是心知肚明,這一策取勝的希望不高,而且不免大耗時間和人力,更要命的是還有數目不明的忠義軍正兼程趕路,向着燕京撲來,若是在自己尚未發動攻擊之前與岳家軍合兵一處,燕京就徹底危矣,是以此策棄之不用。
“什麼?”
岳飛錯愕萬分,實沒料到兀朮會來這一手,切急之間手足失措,竟爾怔住了,心想:“我受命提兵北伐,肩負收復中原河山、迎回北狩二帝的重任,事關天下千萬黎民蒼生的命運,豈能如此草率就決?”又想:“兀朮敢在兩軍陣前說出這番話來,又以一國之國運爲賭注,必然是成竹在胸,我一個不慎失了先着,竟至陷入進退兩難之地。此戰倘若贏了倒好,可使天下生靈免遭塗炭,如果是輸了,則多年努力付之東流,無數將士鮮血白灑,我…我還有什麼面目回中原,就是將來死了,九泉之下也是無顏面對那些戰死沙場上的英魂啊!我…我該怎麼辦呢?”
兀朮的挑戰,他並不畏懼,但這一戰卻關乎宋金雙方國運的興衰,就不由得他不細細斟酌、量力而行了。
對他而言,個人的榮辱並不足畏,但國家和天下百姓的榮辱卻高於一切。
他低頭深思,極力想從掙扎中掙脫出來。
二十萬人的叫喊聲湮沒了一切,他卻恍如未聞。
二十萬人的目光瞬間都射到了他的身上,如芒刺在背!
他只是無聲的在問:“怎麼辦?怎麼辦?”
兀朮見他遲疑,催促道:“嶽元帥,此策不會傷害一草一木,於你我兩國也無多大損失,正好可以爲天下黎民造福,你爲何遲遲不做決斷呢?”
“我……你……”
兀朮看着他的窘狀,嘴角處隱隱透出笑意。
無人能懂的笑。
宋軍陣中,萬馬齊喑,將士肅靜。
忽然響起了一聲馬嘶。
似是一匹戰馬脫卻了繮繩,愉悅的在歡呼。
二十萬人心懸主帥,誰也沒注意到這點微小的變化。
在這萬衆矚目那兩大主帥的時候,千軍萬馬之中倏地躥出一匹棗紅馬,腿長七尺有餘,邁開步子飛奔開來,如風馳,如電掣,那醒目的一片火紅,那動人心魄的蹄聲,就如是漫天陰霾裡忽然劃過的一道彩虹,那麼的絢麗奪目,不僅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大地,更照亮了二十萬赤子之心。
那一騎在此時的美麗,造就了二十萬人的永恆。
大家都將目光投給了它。
望着它奔去的方向。
那騎棗紅馬速度好快,只眨眼間就越過岳飛,直奔向兀朮去了。
兀朮見其來得突兀,恐驚嚇了坐下愛馬,就將繮繩一拉,向一旁避開。就在這時,兀朮已覺身周氣流起了變化,只道是岳飛出手襲擊,急揮斧頭格擋時,一條長槍自那棗紅馬腹下伸出,向着大腿刺來。兀朮輕喝一聲,急忙上提繮繩,坐下馬嘶叫一聲,前蹄揚起,身子人立起來。馬腹下那人不待這招走老,立時抽回長槍,人翻上馬背,挺槍直刺兀朮坐下馬的喉嚨。
兀朮叫道:“來將通名!”左手拉穩繮繩,右手執斧下砍。
那人不理,收回長槍,拍馬前衝。
兀朮喝道:“哪裡走?”雙腿一夾,縱馬就追。他馬快,幾步就追上了,可不待他出手,那人已反手一槍刺來。
“啊,回馬槍!”兀朮吃了一驚,雙足在馬鐙上一點,身子沖天而起,避開了這一槍。
那人冷哼一聲,兜回馬,挺槍又來廝殺。
兀朮落在鞍上,叫道:“你怎麼會使岳家槍?”那人也不理睬,只管將槍刺向兀朮,如帶雨梨花一般。兀朮不敢輕敵,輪開兩把斧頭,認真接戰。
二人在馬背上左突右趨,轉燈兒般廝殺,一條槍、兩柄斧飛快地交迸,看得數十萬將士眼都花了。那人刺出的每一槍都屬岳家槍法,攻時如猛虎下山,守時如巍然泰山,一招一式盡得要領精髓。反觀兀朮手中的兩把斧頭,或斜斬,或撩砍,波譎詭異中卻又重、靈、輕三者兼具,實乃是高深至極的武功,交手不過十招,已被他穩穩佔住了上風。
岳飛愣愣地看着相鬥的二人,心驚如波瀾,肉跳似浪濤,冷汗從腦後們涔涔流了下來……
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副畫面:在一塊草坪上,一個約莫三十歲的中年男子拿了一個長棍,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拿了一根小棍,那中年男子舞一棍,那小女孩便跟着學一棍,依依呀呀甚是可愛。和煦的陽光照耀下,可以想象那是多麼美好的一個時光啊。那中年男子教了一會兒,問那小女孩道:“累了吧?”那小女孩道:“不累。”那中年男子伸手拭去那小女孩額上的汗水,笑道:“傻孩子,都出汗了,還不累?來,咱們先休息一下,然後接着練習。”那小女孩點頭應道:“嗯。”
他此時已然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心中叫苦不已,喃喃叫道:“傻孩子,傻孩子。”
嗤,一聲輕響。
啊!一聲驚呼。
兀朮冷笑一聲,縱身上躍,手中厲斧急劃而過。
一道紅光過處,那人的動作倏地凝住了;那杆槍,緩緩從主人掌中滑出;噗,正正插入了莽莽黃沙之中;風吹來,槍桿上的紅纓揚了起來;一滴血,浸入了足下大地……
那人向後一仰,從馬背上跌下。
面紗吹落,露出了縷縷青絲,飛舞中現出一張秀美的臉龐……
啊!!!
一隻受傷的野獸,悲痛地吼叫道。
二十萬岳家軍將士糊塗了,一時看着他們的元帥,一時看向那飄落的人兒;兀朮勒住馬,心中略有些阻塞,看着二人,茫然不知爲何;金國的將士們沒有爲他們的王爺喝彩,冷靜的看着發生的一切,似是在等候。
等候什麼呢?
大概是蒼天的作弄吧?
得!得!得!得得得……
岳飛縱馬飛奔而至,身子略斜,猿臂伸出,在半空中將那人接住了;他將那人在鞍上放穩,更不向兀朮看一眼,一拉馬,向本陣馳去;離大軍還有一射之地時,他勒住了坐騎,下馬,抱起那人,步行回陣。
這一刻,岳家軍上下感到了傷感的氣息。
淚,終於從虎目中滑出,順着衣甲流下。
凝視懷中的人兒,岳飛眼中透出扭曲的絕望,輕聲呼喚道:“孩子,孩子。”
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許是聽到了呼喊,緩緩睜開了清澈如明鏡的眸子,那清秀的臉頰上,猶帶一絲叫人心疼的神色,問道:“元帥,您…都看清楚了嗎?”
岳飛忍住淚,拼命地點頭:“看清楚了,都看清楚了。”
原來,她耗盡心力苦鬥近三十招,只爲了能讓岳飛看到兀朮的新穎招式,從中找出破綻,爲大宋贏得最後的勝利,讓他完成一輩子的願望。
她的臉上漾起了欣慰的笑容,就像是一朵鮮豔盛開的百合花。
她笑了。
是的,很滿足的笑了。
岳飛不顧泉涌般的淚水,也笑,只是他的笑,卻是苦的。
“在軍中,您是元帥,我是兵,國有國法,軍有軍規,就算我是您親生的孩兒,有千百個不願意,也只能叫您元帥。現在,現在我…我…您能破例讓我改一次口嗎?”
“叫吧,孩子,是爲父對不住你,我沒能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爹…爹…爹爹……”
岳飛應道:“嗯。”聲音低沉迷糊,充滿了無限的歉意和悔恨。
燦爛的笑容,就此定格,在她的臉頰上。
牛皋見情形不對,連忙拍馬迎上去,一見那少女,禁不住失聲叫道:“銀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