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災臨世,地龍翻身,九州大地狼煙四起,遍地瘡痍。
漆黑的山林間林木傾倒,巨石滾落。一道身形狼狽的少年身影穿行其中,邊跑邊不住回頭,似被什麼可怖之物追趕。
響徹天際的轟鳴震動中,常曦收縮的瞳孔中映出遠方沖天而起的熊熊火光,手中鮮血遍佈的鐵柳弓不住的顫抖。
“爹,你一定要沒事啊!”
常曦拼盡全力邁開步伐,抹去眼角淚水。
哪怕是到了這種地步,常曦心中仍是不敢相信,那本應只該出現在極北之地外的魔族爲何會突然出現在徽州境內?孃親和望徽村裡二十幾戶人家還在睡夢中便被殘忍嗜血的魔族奪去了性命,唯有巡夜的父親恰巧發現,才爭取到了掩護他逃離村子的一線生機。
就在常曦心中悲憤之際,身後驀然響起一陣林木爆裂之聲,數道身形超過丈許的漆黑獸影躍過傾倒的巨木劃過頭頂。常曦慌忙停下步子,只覺得眼前倏的一花,在眼前巨木的陰影中竟是有着三隻可怖的魔狼緩緩踱步而出。
超過丈許的龐大軀體,彷彿鋼鑄一般的堅硬皮毛通體漆黑,暴露在月光下不見一絲反光。渾身升騰着若有若無的黑色火焰,一雙被血色浸染的狼眼緩緩扭動,看向渾身戰慄的常曦。彷彿感受到了常曦心中的恐懼,巨大的狼嘴竟像人類般扯出一道可怖的獰笑,嘴角露出的猙獰獠牙上鮮血滴流。磨盤大小的狼首猛的一甩,一具殘破的軀體砸在常曦面前,濺在空中的鮮血滴撒在常曦滿是蒼白的臉頰。
“爹…爹?不,不可能的…”
橫躺在腳下的冰冷軀體血肉模糊,眼前一幕猶如一計重錘轟擊着他脆弱的心神。
常曦此時腦袋嗡嗡作響,奪眶而出的眼淚混着血水沿着慘白的臉頰流下,手中緊握的鐵柳弓跌落在地。雙膝猛然一跪,顫抖着將血肉模糊早已沒了氣息的父親緊緊摟在懷裡。以往那魁梧如山的身影,日復一日不厭其煩傳授箭術的溫暖手掌上,那來自父親的溫度,漸漸冰冷。
驀然間,心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喚醒。往日間和爹孃嬉鬧玩耍的記憶像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不斷浮現,他顫顫巍巍伸出手想要挽留,卻怎麼也攔不住。
“是我沒用,是我害了爹和娘。”
常曦喃喃自語道,眼角的淚水不斷,卻已不見方纔的恐懼。遠處火光沖天的村子和周圍飛沙走石都在這一瞬都彷彿潮水般退向兩邊。現在他的世界裡,就只有眼前這頭魔狼,再無他物。
只有滿腔橫生的無盡殺意!
常曦憤然抄起掉落腳邊的鐵柳弓,挽過身後的一枝鐵翎箭,拉開堅韌的弓弦,直指不遠處的魔狼。
“畜生!死!”常曦一聲爆喝,眼角淚水頓時迸裂成一團水霧。猩紅的雙眼中,常曦並不粗壯的右臂將鐵柳弓拉成一輪圓月。隨着少年右手一鬆,漆黑的鐵翎箭猶如一道黑色閃電直撲魔狼的右眼。
看着疾射而來的箭矢,魔狼眼中嘲諷之色更濃,腳下一動未動。區區凡人的弓矢,就算站在這給這凡人射上上百、上千箭,也傷不到它一絲一毫。
但怎知黝黑的鐵翎箭卻是狠狠的射進了魔狼的眼球,血水和不知名液體混在一起的紅白之物四濺開來,魔狼的嘴中發出一陣淒厲的悲鳴。它驚恐,它茫然,它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爲什麼眼前這如同螻蟻一般的凡人射出的一箭,竟會如此恐怖?
鐵翎箭勢如破竹,從魔狼的腦後貫穿而出消失在夜空中。魔狼沉重的軀體轟然倒地,巨大的眼眸中盡是揮散不去的恐懼,嘴角流出大灘的黑色鮮血,已是沒了氣息。
不遠處的常曦還保持着挽弓射箭的姿勢,還沒從魔狼被一箭擊殺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那兇殘魔狼就這麼死了?方纔胸間橫生的殺意似乎隨着那一箭射出而消失殆盡。他狠狠的掐了掐臉,不敢相信。
剩下兩隻魔狼渾身狼毫炸起,正欲撲身上前將這個古怪的人族小子撕成碎片,卻猛然間在半空中生生止住了身形,巨大的狼眸中淨是恐懼,嗚呼着竟然就要轉身逃竄!
“你沒看錯,是你的那一箭。”一道略帶磁性的聲音自常曦身後悠然響起。
“誰?”常曦聽到這陌生的聲音,驚的連忙轉身。
一襲淡藍色長袍的男子從陰影中走出。
男子的容貌很是俊美。一頭閃耀着墨玉般色澤的頭髮隨意的披在肩頭,斜飛的兩道劍眉,尤其那一雙彷彿夜空一般深邃的眼睛,僅僅只是一眼,常曦便感覺自己彷彿要被那雙眼睛中暗藏的漩渦吸進去一般,驚的他趕緊撇頭扭開視線。這一撇頭,常曦發現那兩隻魔狼沒跑出幾步便被從天而降的兩把長劍劃過頸間,霎時狼頭落地,再無半點生機。
常曦心頭大駭,但同時也意識到,眼前這俊美男子能這般乾淨利落的斬殺魔狼,絕非凡人。
常曦咬了咬牙,心中做出決定。毫不猶豫的跪倒在俊美男子身前,狠狠的磕了三個響頭,磕到第三個響頭時,常曦的額頭上已滿是鮮血,但他渾然不覺,把額頭深深埋在泥土中,哽咽道。
“請…請仙師爲我們村子報仇雪恨!常曦願爲奴爲僕,鞍前馬後!”
俊美男子看了看眼前跪拜在地的常曦,微笑着朝着天空中的某處點了點頭,一陣陣微不可聞的破空聲頓時飛向火光一片的遠方。俊美男子隨即扭頭看向不遠處魔物盤踞的小山村,眼中一道寒芒一閃而過,沉聲道:“除魔衛道,本就是我輩修士的堅守,站起來。”俊美男子右手輕擡,隨即兩把長劍劍身上閃動起白芒一片,如兩道白練般劃破夜空奔向山村。只見山村中猛然間閃過一縷刺眼的劍芒,山村中魔物的嘶吼聲頓時戛然而止。
跪拜在地的常曦也是在聽見村中魔物的嘶吼聲竟全部消失不見後,驚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眼前的這名俊美男子僅僅只是動了動手指,就將這些肆虐的魔物瞬間絞殺。果真是神仙之流!
俊美男子走到常曦的父親身邊,此時這名魁梧男人已是鮮血流盡失去了所有生機。
“好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你有這樣的父親,你該感到自豪。這是渡魂訣,修士間的法術,用來超度亡魂,你大可放心。”
俊美男子擡手打出一道金黃的術決,魁梧男人的身軀頓時化作一點一點的光斑隨風飄蕩起來。常曦看着漫天飛舞的光斑圍繞在身邊起起伏伏,好似在訴說着說不盡的牽掛。常曦的眼眸一片溼潤,雙膝慢慢的跪倒,用手顫抖的把這點點光斑用力捂在胸口,力道大的彷彿是要把這光斑捂進自己的身體裡,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在地,嗓間傳出彷彿野獸般的哽咽讓人明白,這個不過十二、三的孩子正承受着怎樣的痛苦。
良久,點點光斑消散而去。常曦跪倒在地,看向遠方,心中一片茫然。
遠在幾十裡地之外的徽州城狼煙四起,天空中出現大批修士趕來,沖天的烈火在一干修士鋪天蓋地的法決中,也是漸漸熄滅而去。原本肆虐在徽州城中的魔物在修士手中敗下陣來,迅速的被清繳一空。只是又有誰能知道,徽州城中能夠等來明日黎明的凡人,又能有幾何。
俊美男子負手而立,看着遠方天邊漸漸泛起的魚肚白,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似是作出了什麼決定。
“小子,你可願修仙?”
當這道聲音在常曦耳中迴盪開來時,他簡直不敢相信。
修仙這兩個字眼對於他來說,是何等遙不可及。尋常人家能夠親眼見到仙人便已是天大的福賜。但如今,夢寐以求的修仙路竟已是就在眼前!只要能夠成爲仙人的話,父母的血海深仇也定然可以得報!想到這裡,他感覺到渾身的血液此刻都沸騰了起來。
常曦一個激靈,端坐着恭恭敬敬的朝着俊美男子跪拜:“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但當他準備俯下腰去之時,卻發現似乎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擋在胸間,無論怎樣也彎不下去。
“本座還不是你的師傅。”俊美男子看着姿勢怪異的常曦,雖不免覺得好笑,但臉上的表情仍是淡漠道:“本座已檢查過你的身體,說實話,你的靈根很糟糕,並不適合修仙。以你的靈根水準參加門派初試,沒有半點機會。”
常曦聽到這裡,原本躁動的心也是冷靜了下來。
“是啊…修仙是多少人的夢想,怎麼可能隨隨便便落在自己頭上呢…”常曦喃喃低語着,儘管他並不知曉俊美男子口中所謂的“靈根”到底是什麼,但想來定然是十分重要的東西。
“但修仙,天賦只是其中一項,並不能代表所有。修仙本就是逆天之事,若只是因爲區區天賦就放棄修行,談何逆天?若是天賦不夠,那就比別人付出十倍、百倍乃至千倍的努力!常曦!你可明白?”俊美男子洪亮的聲音中似有某種奇特的力量,讓常曦能夠領會其中玄妙。
常曦聽聞此言,原本低下的頭顱猛的擡起。原本眼中的沮喪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的烈火和對修行的渴望!
“是啊…不吃得苦中苦,怎能爲人上人?爹…你不也是這樣教我的嗎?”常曦暗暗攥緊了拳頭,心裡已有決定。
俊美男子見得常曦此般模樣,心裡也是極爲滿意。右手虛擡,一股柔和的力量託着跪拜的常曦站起。
“門派選拔規矩不可逾,所以,本座會給你一個特別的試煉。只要你通過了,屆時門派裡的那些個迂腐傢伙想來也是無話可說”俊美男子佇立在山崖旁輕聲道。常曦安靜的站在俊美男子身後,等待下言。
“離此地向北約莫兩萬裡就是青雲山。常曦,若你能在三年時間內克服這一路兩萬裡中的艱難險阻抵達我青雲山腳下。那時,你便是我青雲山的弟子。”俊美男子扭頭看向身後的常曦,眼中帶着一絲說不明的意味。
常曦心頭一震。青雲山作爲腳下這片徽州地界上最負盛名的修仙門派,自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聞青雲山之中皆是手持三尺青峰的劍仙之流,能夠驅使飛劍取敵將項上人頭與千軍萬馬之中,甚至還能御劍飛行遨遊於九天之上。
不過兩萬裡對於常曦來說,可謂是一個想都不敢想的數字。他出過最遠的門不過離村幾十裡外的徽州城,突然間聽到這個數字也嚇了一跳。兩萬裡…會不會能走到天的盡頭?
“兩萬裡,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可以說是非常遙遠。你可能會命喪獸腹,也可能會死於頑疾,也可能會跌落於哪個不知名的山澗獨自等死。你,敢是不敢?”俊美男子似是看出常曦心中所想,語氣淡漠的問道。
“有何不敢。”常曦擡起頭,第一次直視俊美男子的眼睛,他的眼中跳躍着堅定的火光。
俊美男子看向常曦的眼神徒然凌厲起來,被注視的常曦感覺在這道目光下彷彿渾身都被剝了個乾淨,一切秘密都暴露開來。一股強大的氣勢壓迫的他連一根指頭都無法移動,額頭的冷汗順着臉頰滑落。但哪怕如此,他仍是倔強的擡着頭,毫無畏懼的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
眼中的火光,熊熊燃燒。
俊美男子的凌厲氣勢一閃即逝,淡漠的臉上終是露出讚許的微笑。翻手間摸出一塊精緻的木牌遞給常曦。“好,置死地而後生,這纔是修行的根本。這塊木牌你且收好,此木牌上留有我青雲山的門派符印,凡是我青雲山弟子,無一不識。如果你能夠按照約定,三年之內帶着此牌來我青雲,你的試煉便是通過了。”
木牌一入手,常曦便覺得木牌上傳來一陣淡淡的暖意。細看這塊木牌確是精雕細刻,正面莊嚴古樸的兩字“青雲”顯得尤爲威嚴浩蕩。翻過背面,卻是一幅頗爲秀麗的山水畫。
“時候不早了,徽州境內的魔災各大門派想來已經基本控制住了。那麼小常曦,希望你我三年後能再見。”俊美男子看着遠方即將躍出地平線的初陽,身形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仙師,還未問過您的名諱?”常曦瞧見俊美男子的漸漸模糊的身形,急忙道。
“青雲山,清瀾。”
話音剛落,清瀾的身形便在清晨的陽光中,消散而去。
清晨溫暖的陽光照耀在少年肩頭,彷彿驅散了昨夜的寒冷,常曦仔細撫摸着手中的木牌,眼睛緩緩的閉上。
心中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