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亮,即將迎來新一天的黎明。
羅酆城裡有引護城河的河水爲溪,潺潺溪流繞過城中,就如女子眼眸秋波般有了靈氣。
石橋下溪水潺潺流過,有年輕婦人蹲在溪畔漿洗衣裳。
因爲姿勢的緣故,尤爲凸顯出婦人身段豐腴婀娜,年輕婦人拿起自家用草灰做成的精緻皁角,探進溪水中打溼,在青石板上攤開的衣裳上仔細塗抹均勻,繼而捲起,用手旁木槌一遍又一遍的敲打衣物,時不時還需要翻過來繼續敲打。
蹲伏許久的年輕婦人有些累了,便停下稍作歇息,保養極好的青蔥玉指猶勝少女,捋起遮掩眉目的汗溼青絲輕輕掛在耳畔,偶爾呆呆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勝似出水芙蓉。
她發呆片刻,繼續在無人的溪畔揮舞起手中木槌敲衣。
羅酆城中能享有溪水潺潺流經的地區都是屈指可數的富貴人家,本來像她這樣和夫君這樣的清貧人家是沒有資格搬來這裡居住的,但是自從羅酆山上那位明君登基後,整座羅酆城的官吏們經過一輪大換血,遠比上屆執政班子清廉。
經過對羅酆城居民們的又一次功德檢驗後,她驚訝的發現自己和夫君竟然是身懷莫大功德之人,這在當初他們走過奈何橋進入閻羅殿後的檢測接過可是有着許多出入。
但官吏們對此可不敢欺上瞞下,彙報上去後,依照羅酆城新律,身懷大功德之人可以免除雜役並分配有套小宅院,打生前就習慣了清貧日子的年輕婦人執拗不過好心的官吏們,只得和夫君住了進去。
年輕婦人不敢在日上三竿後人多時分出來洗衣服,怕的就是漿洗那些羞人的貼身衣物時會被別人瞧了去。官吏們每個月都會按時發放給他們例錢,說是有大功德的人才有這種待遇,這些金銀足以讓他們在支出每月開銷後請來家僕幹活,但她並不習慣被人伺候的感覺,執意親力親爲,她的夫君同樣雙手贊成,她那個不願死後在黃泉落得個遊手好閒的英俊男人如今在茶樓找到了份活計。
她一直想不通,自己和夫君生前究竟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能讓羅酆山上的那位和閻羅殿認定他們有大功德?
年輕婦人有微微的恍神,她經常和問起夫君,既然生前他們就是夫妻,那琢磨着應該膝下有兒女,但爲何沒見到?
男人笑罵她,如果他們生前膝下有兒女此刻又見不到,就代表着兒女仍好好的活在世上,那才叫天大的好事吶。
終於輪到自己的貼身衣物,約莫是她那裡着實累贅了些,撐的那塊紅綢料子的針腳都有些鬆散稀疏,臉皮薄的她連忙敲打幾番就匆匆洗乾淨。
或許是因爲心神始終提起,當溪水對岸忽然響起木枝被踩斷的聲響時,正將清洗乾淨的衣物一件件放入竹篾的她雙手猛地一顫,連忙擡頭看去。
溪水對岸斜坡上站着一位衣衫白淨的年輕人,因爲天色矇矇亮的緣故,她看不見那年輕人的面容,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手中緊攥自己貼身肚兜的她俏臉漲得通紅,狠狠的剜了眼那不知非禮勿視爲何物的登徒子。
惱羞成怒的她見到那年輕人微微伸出右手,看樣子似乎是要爲自己偷窺的不齒行徑解釋開脫,但那年輕人嘴角幾經顫抖,終歸是沒有說出口。
年輕婦人趁機會趕緊將肚兜塞進竹篾,起身離開溪畔,俏臉微紅的她轉過幾個街角,看到自家宅院的門口,提着的心終於放下,但當她準備掏出懷中鑰匙時,眼角餘光在拐彎的牆角處,竟再一次瞥見了先前溪畔的那個登徒子!
她當即抄起宅門旁的掃帚狠狠朝那登徒子砸去,羅酆城裡由那位北方鬼帝定下的條例律令是出了名的嚴厲,當初改革時不知有多少倚仗背景的權貴們撞的頭破血流,已經許久不曾聽說過有淫賊膽敢當街尾行婦女的,她當即怒聲斥道:“你這不要臉的登徒子,還敢追過來!”
在牆角槐樹下露出半個身子的年輕人側身躲過掃帚。
宅院裡的男人聞聲趕忙出來,手裡赫然提着一張犀角勁弓,見到極少動怒的妻子正對着不遠處牆角的嬌斥,獵鷹般的目光掃去,卻並未發現什麼可疑東西,疑惑問道:“清兒,你瞧見啥了,這麼大肝火?”
姓慕名清的年輕婦人咬緊嘴脣,兩眼仍是不肯放棄的繼續尋找,略帶哭腔着說起方纔在溪畔發生的事情。
男人一聽,火氣蹭蹭的就往頭上躥,自己媳婦的身段姿容有多了得他最清楚不過,雖是半老徐娘的年紀,但保養的極好,就算是羅酆山上那些伺候鬼帝的仙女們都不及自家媳婦來得水靈。但也正是因爲媳婦的原因,剛來這富人區時,他們夫妻倆光是應付那些偷偷摸摸的無良之徒,就已經心力憔悴了,安生了好幾年,眼下怎麼就又蹦出個偷窺漢?
男人顯然有些世俗功夫在身,端起被摩擦成錚亮的犀角勁弓,身形靈巧的躍上半丈高的矮牆四處望去,還是沒找到那媳婦嘴中的白衫後生,慕清張了張嘴:“常風,算了吧,也許那廝知難而退了,這幾日我外出時小心些便是,若是再看到那人,我們直接通報城裡的守衛就好。”
生前估摸是獵戶出身的男人哎了一聲,跳下矮牆,放下手中勁弓,卸下愛妻揹着的竹篾,將她摟在懷中在額上輕輕一吻,溫柔道:“待會我去和茶樓的老闆說聲,這幾天先不去做工了,咱就在家,絕不讓那些歪門邪道的傢伙有半點機會可乘。你呀,命苦,按照那些書生的說法,可不就是紅顏薄命?和我這貧困潦倒的糟漢子在陽間沒享到福,那咱要是讓你在黃泉之下還受委屈,那我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慕清擡頭,已經是滿眼淚花,從陽間就百般恩愛的老夫老妻倆耳鬢廝磨,互訴衷腸,依偎着緩緩走進屋裡。
宅院外巷道牆角,一襲衣衫白淨的年輕人身形虛幻着走出,撿起掃帚,鄭重的放在宅院門旁。
細看之下,才發現這年輕人的面容有七分那中年男人的英俊灑脫;又有七分那年輕婦人的秀麗耐看。
白衫年輕人雙膝轟然觸地,將堅硬的青石板跪出深坑,額頭緊貼地面,衣衫下宛如琉璃般的身軀因爲激動而不住顫抖着,這個無論是在人間還是黃泉都殺伐果敢的年輕人眼角淚水決堤,一滴滴落下。
這裡是他夢魂縈繞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