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次的龍潭宴臨近尾聲,十族大妖準備欠身告退。
小狐狸在常曦耳邊輕輕叫喚一聲,從肩膀上躍下向着狐族族羣的方向離去,毛絨絨的小腦袋一步三回頭,滿是眷戀。
修爲排在末尾的狐族大妖最後轉身,眼眸流轉間卻發現噬天虎仍舊垂首在那名黑衫劍修身旁一動不動。狐族大妖修爲雖在十族末尾,但究其玲瓏心思卻又當屬鰲頭,她知曉此事絕非她能夠妄自揣度,雪白狐尾甩動着遠去。
待青龍潭邊再無旁妖,噬天虎妖粗壯前肢高高擡起,全身虎骨噼啪作響,彈指間的功夫噬天虎妖體型縮小成身形壯實的人族模樣,肩披厚實絨毛氈,下巴留起一撮火紅鬍鬚,赫然是一名有着化神境實力的虯髯漢子。
銜燭搖首化作身着灰袍的古稀老者,絲毫沒有架子的對常曦道:“這是噬天虎妖,修爲雖和你那小妮子師尊差之一線,但也足夠教導你了,從明天開始就由他來教導你如何修行,按年歲來論,你喊他一聲弒天叔叔不吃虧的。”
常曦起身彎腰執弟子禮恭敬道:“見過弒天叔叔。”
向來不苟言笑的噬天虎妖破天荒的朝常曦咧開嘴角。
銜燭揮了揮手:“今日天色已晚,早些回去知會你的師尊吧。記住,明日日出之時我需見你在此,趕緊去吧。”
常曦興奮的嗯了一聲抱拳離去。
弒天面色肅穆如朝聖般落後一步在灰袍老者身後,銜燭淡淡問道:“弒天,你覺得常曦此子如何?”
弒天擡起頭來言簡意賅:“此子不俗。”
銜燭笑罵道:“現在沒什麼尊上尊下的,好好說話。”
算上此時一天之內已經笑了兩次的虯髯漢子笑道:“此子若只觀其半步金丹境的修爲自然無甚出彩之處,但他體內完美融合了主上您的心頭精血,胸膛間一方金色血海經由全力催動力道可達數萬斤之巨,再加上不知跟哪個得道禿驢學來的小金剛體魄,這等怪力和體魄放在半步金丹境的人族修士中說是怪物也是當得。”
“接着說。”
灰袍老者心情顯然不走,在青龍潭邊邁起細碎步子。
弒天搖頭苦笑道:“且這小子身上的劍意劍氣之凌厲堪稱罕見,拋去那柄仙劍不提,光是他自身在丹田蘊養的那柄黑劍的劍意就足夠驚人,在這天秀峰之中恐怕已經無人可出其右了。還有他的神識也頗爲古怪,明明只是半步金丹,神識強度卻是比尋常金丹境要強出何止數籌?不瞞主上說,常曦此子當真渾身是謎啊。”
灰袍老者嗤笑一聲道:“觀察力還算馬馬虎虎,但是你若告訴我你只看到了這些,那本尊方纔給予你的賞賜可就要當場收回了啊。”
弒天嚇得面色一白連連擺手,那滴彌足珍貴的青龍潭水一年才一滴,珍貴程度可想而知,弒天哪肯就此放任到手的機緣煮熟了飛走,當下便小心翼翼的試着問道:“主上,那屬下可就說了。”
灰袍老者擡腳欲踹。
弒天輕聲道:“屬下能夠勉強感覺到常曦此子體內有一股比他還要強大但又十分隱晦的波動,如不是熊族那少根筋的黑熊精無故生事阻撓,屬下也無法探知他體內的那股暴虐波動。”
忠心耿耿的虯髯漢子單膝跪下沉聲道:“屬下無能,常曦體內那股隱晦波動來去無蹤,屬下探知不清,請主上責罰。”
灰袍老者呵呵一笑道:“你只要能勉強感覺的到那股波動,就不枉本尊十幾年來對你的苦心栽培了。”
弒天被無形力道托起雙掌站起,滿臉激動後又壯着膽子問道:“敢問主上,常曦體內那股波動究竟是?”
灰袍老者淡淡道:“那算是他人性中另一面的力量罷了。”
弒天半知半解,不敢再問,靜靜跟在主上身後。
千仞峭壁本無路,灰袍老者擡腳踩下便有了路,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踏上峭壁頂峰,擡頭已是日暮黃昏。
灰袍老者向千仞峭壁下的青龍潭屈指一勾,潭中一滴碧綠至漆黑顏色的水珠兒蹦在老者指尖,漆黑水珠兒須臾間化作一罈能叫仙人紅眼的仙釀,灰袍老者美名其曰龍潭釀。
灰袍老者翻出只粗粗打磨出的夜光杯,酒杯奇小隻得容下幾滴酒液,灰袍老者遞給身後陪伴自己十幾載春秋的噬天虎妖。弒天受此大恩,雙膝轟然跪下無語凝也,連整座千仞峭壁都爲之一顫。
灰袍老者沒有扶他的意思,將夜光杯遞在弒天眼前笑道:“本尊可將醜話說在前頭,這龍潭釀是由什麼煉成的你應當清楚,這幾滴酒液中蘊含的妖力比起你能承受的極限要稍許超出一線,你若能承受下來,日後也能讓你在邁向下一個境界的路上少走些彎路,這份機緣你可願?”
化作虯髯漢子模樣的噬天虎妖不再矯情,雙眼中滿是堪比金鐵的堅毅,接過主上遞來的足有萬斤重量的夜光杯仰脖一飲而盡。
龍潭釀連同一年一次龍潭宴賜下之物都由青龍潭中水煉製而成,而這滿潭碧綠透徹的池水還有另一個修仙界中鮮爲人知的名字。
玄重水。
玄重水是爲水滴但卻玄妙異常,是修仙界中舉世罕見的珍奇材料。一滴品階普通青綠如翡翠的玄重水便足有百斤之重,匯聚成潭後其中重量早已是駭人聽聞,尋常妖獸但凡落入青龍潭中只頃刻間就會被擠壓成齏粉。
青龍潭中玄重水經由銜燭之龍秘法煉化後近乎通玄,一滴玄重水中包含萬法玄妙在其中,吞服入腹煉化更是妙用無窮,隨意拿出一滴都可讓整座天秀峰下的十族大妖們搶的頭破血流。
青龍潭下玄重水分有幾層除銜燭外無妖可知,弒天只知玄重水品階越高顏色越重,重量也會隨之水漲船高,眼下僅僅夜光杯中幾滴酒液就有上萬斤重量,弒天沒有去想自己服下的由玄重水煉製的龍潭釀是何品階。
因爲他沒有那個功夫。
炙熱到幾乎燃起火焰的皮膚通紅如烙鐵,虯髯漢子的身形在弒天虎和人族兩種形態間模糊不定,淒厲嘶吼似人似虎,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弒天跪倒匍匐在地咬緊牙關,嘶吼聲越發低沉,而身上氣息卻越發渾厚。
灰袍老者轉過身去不再去看弒天,仰頭飲一大口龍潭釀。
掛在天邊的橘紅色火球大半沉如地平線,虯髯漢子慢慢站起身來,他不可置信的攤開顫抖的雙手在眼前,繼而再度朝着眼前對着黃昏落日獨飲的主上跪下,氣息已然穩固在化神境中期境界的弒天泣不成聲:“多謝主上栽培厚愛!弒天萬死不辭!”
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身體中實則有條神龍的老者淡淡道:“可惜,沒有下一次龍潭宴了。”
虯髯漢子擡首間有着溢於言表的驚慌,主上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倒主上要離開青龍潭了嗎?
灰袍老者緩緩道:“本尊這把老骨頭當年在仙界受損太多,也不知拼死逃離仙界究竟是對是錯,而今妖界本家那邊又徒生變故,我這把老骨頭尋個時日還是得回本家主持局面,而這一走,就不知是否還有機會重回人間。”
未等弒天從主上這石破天驚的自言自語中反應過來,銜燭沉吟片刻,淡淡開口道。
“那常小子身負本尊的本命精血,亦可算做半個妖族,若他明日能夠活着接下本尊賜與他的機緣,日後他便是你們十族的少主。若他真能走到這一步,說明他就是本尊要尋的那人,待那時你便好生輔佐他吧,興許你們十族的畢生夙願就會在他手中得以實現。”
尊師如父的噬天哽咽不語,只含淚叩首連連,將額頭下峭壁磕短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