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山谷,月亮孤獨的懸掛在空中,照得遠處的山巒一片銀白。
篝火灼灼,圍坐在旁的衛玠與慕容翰兄妹彷彿都已酒酣耳熱,那空了的酒罈原本整整齊齊地碼在她們身後,也不知何時變成了滾地的葫蘆,東一個西一個的滿地都是。
“好酒!”
慕容翰突然一聲大讚,將我的目光引向他。只見他灌了一大口酒水,用手抹掉嘴角的酒漬,衝着那篝火用力一甩,面前的火堆因此“騰”的一聲亮了起來,將衛玠那本已泛紅的絕美臉龐照得更加火紅。
“衛玠!若沒有這胡漢之爭,你我必然是過命的兄弟!”慕容翰說着有意看了我一眼,扯開嗓子繼續道:“可惜了,你終究是漢人,用你們漢人的話說,也只有今晚能與君共醉了!”
慕容翰說完收回目光,見衛玠不語,又喝了一大口酒,將手上的酒罈丟給了衛玠:“明日你我刀劍相對,今晚肯定是要喝得痛快,我慕容翰素來瞧不起漢人,可你與舞兮卻是讓我佩服的,舞兮比起我北地的男兒毫不遜色!”
衛玠穩穩接住酒罈,依然不語,仰脖便喝。
“哈哈哈!”慕容嬋姬此時也是有些醉意,她毫無顧忌的大笑出聲,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一會兒看看慕容翰,一會兒又看向衛玠,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倒影在黑黑的瞳仁中是兩團燃得正旺的篝火。
滄桑世事,哪能件件如意?也許這就是宿命。想到衛玠的毒已經沒有解藥可解了,我心中已是萬念俱灰,可他卻表現的毫不在意,若他心裡真的有我,也斷然不會放棄這唯一的機會。他可曾知道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一切都遲了,說與不說又有什麼意義。
我低低地嘆了口氣,端起面前的酒又猛的喝了一口。酒漿過處,從舌到喉都是一片火辣,胃裡又突然泛起一股酸澀,這兩種感覺在喉頭處匯聚,頓時引得我一陣噁心,我趕緊起身,還未走出幾步,就忍不住扶着一棵大樹幹嘔了起來。
衛玠聞聲,走了過來一把將我扶住,輕拍我的後背說道:“已經月過中天,你酒量淺,也該歇息了!”
“我沒事!”
我捂住口搖了搖頭,將他推開,執拗的正想再灌自己一口酒,那噁心感又來,只得再度彎腰吐了起來。
“山舞兮,我看你不是酒喝多了,你現在應該是害喜最厲害的時候!來!再喝!”慕容嬋姬癡笑着走向我,顯然醉的不輕。
我聞言一怔,慌亂的與衛玠對視一眼,只感覺他扶住我的手猛然一緊。
“嬋姬,不要胡言亂語!”慕容翰目光沒有離開他手中的酒罈,可因爲嬋姬的話他對喝酒好像失去了興趣,十指緊扣酒罈,越來越用力。
他們彷彿在默默等待我的解釋,若無旁人,自是會告訴衛玠,我與他是夫妻,有了孩子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可如今我已被絕望吞噬,自己都在怨恨自己,也沒有那份閒心與他們細說。
“舞兮,你可是有話對我說!”衛玠屏着呼吸,他瞧出了我眼中的茫然,聲音不知不覺低了幾分,試探的問道:“你不想說,是因爲你傷心了!”
“你知道又何必問我?”
我用力推開衛玠,夜似乎已經涼透了,可那山風卻未吹散我的酒意。我走到一邊,無盡的委屈涌上了心頭,淚水奪眶而出,漸漸哽咽起來,聲音越來越響。衛玠措手不及,慕容翰與嬋姬也定定的盯着我,而我顧不得他們,只有嚎啕一場方能宣泄。
過了許久,我漸漸平靜。
“小心!”
恍神間,耳邊傳來衛玠一聲疾呼,我來不及回頭,衛玠就猛地將我撲倒。我這才發現,一根羽箭幾乎是擦着我的髮梢飛過。“砰!”的一聲狠狠扎進了我身旁的樹上。那箭尾不住的顫抖,發出來的“嗡嗡”聲讓人後怕。
“有人偷襲!”慕容翰話落,已經抽出長刀撲向羽箭射來的方向。
我心跳加速,羽箭接二連三的射出,衛玠只能護着我不斷的翻滾,對方的箭術十分精準,稍有不慎就會被羽箭所傷,顯然偷襲之人絕非庸手。
我們險象環生,慕容嬋姬似乎也清醒了過來,幾個騰挪已經躲到了火光不及之處。
“大家小心,對方只有一個人,卻是個高手!”慕容翰沙啞的聲音從陰暗處傳出來時,那亂飛的羽箭便停了下來。
我與衛玠相顧一眼,小心翼翼地藏身於樹叢之間。
“是什麼人會在這時偷襲我們?”我忍不住自言自語。
衛玠伸出食指輕輕按住我的脣,搖頭對我低語道:“偷襲者一擊不中顯然不會就此離去,如今必然是躲在哪個角落窺視着我們,以求射殺我們的機會。”
“難道我們要坐以待斃?”我看着衛玠,他的目光卻移向了我的小腹。
“舞兮!我去去就回!”沒等我回話,他便慢慢後撤,轉眼便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你給我回來!衛玠……”我憋着股勁叫到他,我以爲他會問我孩子的事,可他卻是選擇離開。
四周靜得出奇,我按捺不住想要查看周圍的情形,但一股不安的感覺卻始終揮散不去。這種感覺如此強烈,是戰場上用血換來的教訓在時刻提醒着我——那偷襲者已經鎖定了我的位置,只要我站起來,便會無情的被他射殺。
我想了想,便緩緩脫下我腳上的靴子,將它慢慢舉過頭頂,果然聽得不遠處樹梢上一聲弦響,只感覺一股衝力穿到我手上,我應聲而倒,擡頭一看,一根羽箭射穿了我的靴子。
“舞兮,不要輕舉妄動!”衛玠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我不敢再動分毫。
話落一瞬,黑暗中隨即又傳來了幾聲悶響,不多時便見有一人跌出了黑暗,腳步踉蹌,顯然是受了傷。
“衛玠!”我見此情形,以爲是衛玠受傷,想也沒想便衝了過去。
可是到了跟前,我卻退了幾步,因爲藉着火光看去,眼前的人一身夜行黑衣,雖然修長的身形與衛玠相似,卻披頭散髮,渾身的血腥味濃郁,根本不是衛玠。
此時,慕容翰走了出來,將黑衣男子掉在地上的一張角弓握在手裡仔細的看了看,嘴角慢慢揚起一絲冷笑,問道:“如此精良的角弓,即便是我慕容部也是很難看見,你射殺如此精準,難道你是鐵勒人?”
“殺了我!不然我會殺了你們!”黑衣男子的漢語並不好,聽起來非常的生硬,他顯然不是中原人。
我對這個偷襲者並不感興趣,正疑惑着衛玠去了哪裡,他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赫連敖山,當真是你!”衛玠從黑暗中現身,他不慌不忙的走向黑衣男子,將他拉到火光照亮之處,又將他披散的亂髮攏在腦後,頓時一張和衛玠及其相像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
“這……這是怎麼回事?”
若不是衛玠就站在他身後,我絕對不敢相信,二人容貌如此相似,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赫連敖山!”慕容翰也喊出聲來,他詫異的表情並不亞於我。
“哈哈哈!”嬋姬一聲大笑,現身道:“之前衛玠就是假他之名在此行事,沒想到不到一天時間便讓我們看到了正主,看來宇文歆的舌頭不會白白被割掉!這下好了,這筆糊塗賬,可是越來越難以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