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一夜,到天際發白時仍未能到達市鎮。我與衛玠人困馬乏,只能找了一處僻靜之地停下了馬兒,人需要休息,馬兒跑了一夜更需要休息。
“胡人南下,生靈塗炭,原本的市鎮都已化成廢墟,但此處已離清河不遠,我們在此歇息上兩個時辰,待馬兒恢復了氣力再趕路。”衛玠有意岔開話,見他不再提及四年前見過我一事,我也識趣的閉上了嘴。
百里香的藥效仍未消散,我依舊有些力不從心:“我想喝點水,否則總使不出力氣來。”
衛玠點頭:“那你在此稍後,我去尋些水來,你…等我回來。”
我揚了揚手中的短刃笑道:“若非中了百里香,誰能近得了我身?快去快回,我自然等着你的!”
衛玠笑笑,拿着水囊轉身離去,我困頓至極,見馬兒正在低頭吃着嫩草,一切祥和安靜,我也找了一塊大石作爲倚靠,很快就熟睡了過去。
“呼哧!”
一聲鼻息將我吵醒,原來是馬兒湊到了我的面前,輕輕地推搡着我。我擡頭看了看天色,太陽早已升到了高處,顯然我睡了好一會兒,可衛玠怎麼還未歸來?
心有掛礙,立刻就無法再安心坐在此處了。我撐起身子,發現氣力又恢復了不少,當即順着衛玠離開的方向尋去。
走不了多遠,便聽見了潺潺的水聲,心裡想着衛玠替我尋水自然也在水旁,先去看看再說。
轉過幾叢灌木,眼前就是一片開闊,一條清淺的河流自遠方蜿蜒而來,如今正是枯水期,寬闊的河灘上到處是嶙峋的亂石,衛玠那清癯的身影便出現在河畔。他側坐在一塊原石上,沉默地低着頭,水囊被遠遠地丟在了一旁。
“不對!他怎麼看上去是如此的沮喪?”我心裡頓覺不安:“他這是怎麼了?”
我順着他目光所及之處努力看去,發現他的雙手捧着一個圓圓的物件放在了膝頭,初時還以爲是個石塊,可等我看清楚了,嚇了一大跳,那竟然是個人頭。
衛玠爲何會捧着一個人頭?難道?一股不詳之感涌上了心頭,讓我忍不住想要上前看個清楚。
可正當我要走過去時,一把熟悉的聲線突然響起,我立刻停下了腳步。
“衛玠,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們衛家的男人一個個都是死心眼,衛璪抱着所謂的氣節不肯投降,現在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而你呢,爲了個女人錯失了救衛璪的最好時機,現在捧着衛璪的人頭感覺如何?是不是後悔莫及?”
說話之人竟然是宇文歆,她一身漢家女子打扮,俏生生地站在衛玠身後,話語如此尖酸刺耳。
衛玠沒有擡頭,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聲音冷狠:“現在我真的很想殺幾個胡人來解解恨,若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宇文歆滿不在乎,依舊說道:“劉聰殺了衛璪棄屍於此,你現在手中只有他的頭顱,難道你不想要回他的屍身?”宇文歆說着上前了幾步,紅色的裙襬在風中獵獵飛舞,更顯妖異:“你們漢人若是死無全屍,可是大不敬啊!我想你這做弟弟的,也希望能講衛璪的身體帶回去安葬吧?”
衛玠聽到此,終於伸手扯過宇文歆,一把掐着她的脖頸:“那你說,我兄長身體何在?”
宇文歆被制,滿面通紅,卻無奈不能掙脫出來:“當然……在……在我們手中,只要你答應我們一件事,事成之後自然會將他屍身送至清河入土爲安!”
“答應什麼?”衛玠聲音更沉,顯然是極力壓制。
“殺……山簡!”
宇文歆話一出口,衛玠就一把將她推開:“我若是能殺山簡,當初答應石勒便是,我兄長也不會死,何必等到今日?”
宇文歆揉了一下脖頸,退後好幾步與衛玠保持着距離,說道:“正是因爲你的婦人之仁害死了你的兄長,如今就更應該亡羊補牢,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孝子,若你不想衛璪死無全屍,回去向你母親有個交待的話,那便與我們合作。這件事你知我知,絕不會讓第三人知曉。只要你下手幹淨些,你還可以和那山舞兮風流快活,繼續做你的衛大才子!”
聽到這裡,我手心冒汗,我不曉得衛玠會怎麼處理,衛璪的離世對他多少是一種打擊,他若帶不回衛璪的遺體,勢必會受到自己良心的譴責,即便老夫人什麼也不說,衛玠怎麼能放過自己?
衛玠愈發的沉默,而我不知爲何渾身顫抖,靜靜得等待着他的回答。
許久,他終於開口:“人已經死了,我不會將無辜的人牽連進來,你們要想殺山簡就堂堂正正在沙場上各憑本事,我衛玠絕不會背後殺人,做出有違良心之事。”
“你……年紀輕輕,卻如此食古不化!真是不可理喻!竟然如此,那就帶着他的頭顱回去哭個夠吧!”宇文歆着實不悅,說完也不敢再停留,轉身就離去了。
我大大鬆了口氣,可是不知爲何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趁衛玠還沒有發現我,悄悄的回到了原地。
片刻後,衛玠便面色如常提着水囊回來了,衛璪的頭顱被一席白練裹着掛到了馬鞍後面。
我假意問他這是何物,衛玠笑着說只是在河灘上撿到的奇石,我見他眼底哀色,也不忍拆穿,接過水囊便喝了起來,但心中總是有些難受。他是個君子,孝悌之道早已深入骨髓,如今因爲我他卻要如此委屈自己,我怎麼能夠心安?
我想着此事,話語自然就少了。衛玠依舊處處關心,可我無法安心享受這份溫暖,心中越來越難以平靜,煩躁得難以名狀。
又走了半日,終於遇到一處小小的市鎮,我實在是難以繼續這樣趕路,便讓衛玠在鎮上歇一歇,就這樣,我們住進了這鎮子裡唯一的一家客棧。
連日奔波,風塵滿身,又累有餓,衛玠自然是先去安排酒菜,我見客房內恰好有浴桶,便讓店家燒了熱水送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想要好好的洗一洗,解一解心中的煩躁。
熱水氤氳,我將衣衫除盡,整個人顯得有些迷糊,正要入水,突然覺得腳踝處一陣劇痛,忍不住大叫出聲。
“砰!”
房門被人撞開,我無暇顧及是誰進來了?因爲在我眼前的是一條通體赤紅的蛇,而我已經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眼前已經開始模糊,麻痹的感覺瞬間傳遍了我的身體,左腳已然失去了知覺,受傷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紫黑的顏色從傷口處迅速蔓延開來,這蛇有劇毒!
“完了!”我心裡暗自叫苦:“這腿本來就受過傷,如今又被毒蛇咬中,我怕真的要變成瘸子了!”
“舞兮!”衛玠的聲音讓我稍微振作一點,原來是他進來了,他早已經如風般掠到我身邊,低下頭毫不猶豫地靠近我左腳腳踝處。
“不要……”我知道他是想用嘴替我吸走蛇毒,可是我已經無力阻攔,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