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誰呀?和你很熟嗎?”程愛國漫不經心的問。
“同事,成康市委宣傳部長江霞。”楚天齊說出了熟人的身份。
程愛國“哦”了一聲:“江霞?就她一人?”
“就她一人。”楚天齊回答。
程愛國輕輕點頭:“好吧。”
楚天齊退出屋子,很快帶了一個女人進來,正是江霞。
江霞今天身穿湖藍色長裙,腳上是一雙淡金鞋跟細帶涼鞋。平時紮起的長髮,披散在肩頭,上面彆着一個淡藍色花紋圖案的髮卡,臉上化着淡妝。與平時着職業裝相比,江霞今天少了職場女人色彩,多了淑女氣質。
江霞面帶微笑,徑直走到程愛國面前:“部長好!”
程愛國一副官腔:“江霞同志啊,這麼巧。”
“是啊,今天送朋友到這裡住宿,竟然遇到了部長,真是萬分榮幸。早就仰慕部長,只是無緣得見,今日冒昧打擾,還望部長見諒。”江霞吟吟一笑,“我想用酒表示敬意,不知部長能否給這個機會?”
“喝酒?可以。”說到這裡,程愛國語氣一轉,“不過,你得回答我幾個問題。”
“請部長手下留情,問題儘量容易一些。”江霞說話時,看着對方,“假如要是我回答的令您滿意,是否可以多敬您幾杯呢?”
程愛國沒有接對方的話頭,而是直接提出了問題:“這酒是什麼酒,有什麼講究?”
江霞往空杯中倒了一些酒,放在近前看了看,嗅了嗅,又拿起瓶塞聞了聞,接着小小抿了一口,輕輕吧咂着滋味。然後又喝了一口,繼續品味了一會,仰頭想了想才說:“此酒晶瑩醇厚,香氣悠久,味道香醇,口感清香綿長,肯定是高粱酒,應該還是青峰州高粱燒。高粱酒釀造都要經過原料粉碎、配料、蒸煮糊化、冷卻、拌醅、入窖發酵、蒸酒七個步驟,但青峰州高粱燒卻又有獨到之處。在原料粉碎階段,一般高粱酒的粉碎細度,要求原料以通過二十孔篩者佔百分之六十以上即可,而青峰州高粱燒卻要求佔百分之七十五以上,這樣更便於蒸煮,使澱粉更充分被利用。青峰州高粱燒配料也有特點……”
聽着對方侃侃而談,程愛國時而皺眉,時而凝視,時而沉思。
江霞注意到了對方表情,停下來問道:“部長,不對嗎?”
“你說的太完整了,不禁讓人生疑,就好像提前知道答案似的。”說話間,程愛國掃了楚天齊一眼。
“部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怎麼會有答案?”江霞否認着,“麻煩部長再說的明白一些。”
程愛國道:“你能辨別出高粱酒,這不奇怪,可你竟然知道這是青峰州產的,這就有點太奇怪了。誰給你的答案呀?”
“咯咯……”未曾開言,江霞先笑了起來,“部長,我的確是通過酒的色、香、味判斷出這是高粱酒。剛纔還不確定就是青峰州高粱燒,現在已經確定無疑了,這答案就是您給的。”
“怎麼說?”程愛國反問。
“剛進屋的時候,我就聞到了濃濃的香醋味,發現了那碗酸香地皮,也看到了那碗粉坨,同時還注意到了桌上另外的菜品,就想到了一個地方——沃原市青峰州。既然滿桌都是青峰州美食,那自然就應該配青峰州高粱燒了。”說到這裡,江霞抿嘴一樂,“當然,這還僅是我的推測,只到您給出正確答案,我才知道自己蒙對了。”
“蒙的?哈哈,看來是我自己漏題了。”程愛國笑着端起了杯,“江霞同志,不愧是宣傳部長,這口才和思維很是了得。”
“部長,我敬您。”說話間,江霞已經倒滿杯中酒,和對方酒杯碰在一起。
喝完杯中酒,程愛國又說了話:“坐下說,我還有疑問。”
“謝謝部長!”江霞打蛇隨棍上,直接坐到了楚天齊讓開的座位上。
楚天齊給江霞拿了一套新餐具,自己也重新拿了一把椅子。
“江霞同志,聽你的意思,你對這些吃食很瞭解了,先不說酸香地皮和粉坨,你說說這些東西吧。”程愛國筆劃了一下第二次上的八碗菜品。
江霞目光再次從八個大碗上掃過,緩緩的說:“這個是虎皮丸子,這個是渾煎雞、絲子雜燴……”她說說想想,想想說說,說出了這八道菜的名字,然後遲疑着問,“部長,這是青峰州的八大碗,對嗎?”
程愛國沒有回答對方,而是又提出了新的要求:“青峰州還有美食,你都說出來。”
“青峰州不但有八大碗,還有十八碗,除了桌上擺的這些,其它的名稱我說不上來了。另外青峰州的餄餎、豌豆涼粉、豆麪糊、糖麻葉、豆腐乾都很有名。”江霞扳手指頭說着,“對了,還有黃糕,那可是青峰州最出名的小吃了。青峰州有着‘早上粥,中午糕,晚上糊糊燜山藥’的口頭語,還流傳着一個諺語:‘三十里莜麪,四十里糕,二十里白麪餓斷腰’。就知道這些,別的小吃就不清楚了。”
“這些就不少了,基本讓你把青峰州的美食說了個遍。”程愛國緩緩的說,“只是我還有點糊塗,聽你說的頭頭是道,怎麼竟把八大碗中的虎皮丸子和清蒸丸子認錯了。”
江霞“咯咯”一笑,低下頭去,聲音變的很低:“我只吃過當地的酸香地皮,還有粉坨,其它那些都是紙上談兵。在前年五月份,我隨省委宣傳部組織的記者採風團到過青峰州,去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了。由於要忙着幹活,只給我們準備了酸香地皮和粉坨,說是晚上再上八大碗和其它美食。晚上收工的時候,大家都已經餓的飢腸轆轆,尤其在返回駐地的路上,又看了那些美食圖片,都饞的快流哈喇子了。就在剛到駐地的時候,突然接到了市電視臺電話,有緊急任務調我回去,我只得啃着方便麪,看着當地那些美食圖片畫冊,流着口水離開了青峰州。”
“哈哈哈,形容的真形象。”程愛國開心的大笑起來。
“黃糕。”隨着服務員的一聲輕脆唱和,兩盤黃糕端上了桌。一盤是金燦燦的正宗黃糕,一盤則是油炸糕,還有多半碗的豆麪。
程愛國自己舀了一勺豆麪倒碗裡,又夾了一塊黃糕放在碗裡,用筷子把黃糕夾成更小的塊,在豆麪裡翻騰了幾下。然後他夾起一小塊黃糕放到嘴裡,邊吃邊含混不清的說:“終生難忘的味道。”
看着邊吃邊點頭的程愛國,楚天齊不禁心中好笑:這哪像副廳級市委常委,倒像是鄰家大叔。轉而一想,他又不覺得好笑了,他知道當官人都累,尤其像程愛國這種位置的人又比自己累多了,難得有如此展現天性的時候。
……
回到住宿酒店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十一點了。正準備衝一澡,手機卻響了起來。
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楚天齊按下接聽鍵,“喂”了一聲。
手機裡傳出一個女聲:“天齊,回酒店了嗎?”
楚天齊道:“回了。”
“終生難忘的味道,怎麼樣?部長滿意嗎?”對方問道。
“你說呢?”楚天齊一笑,“這可是我見他吃的最多的一次,也沒見他喝過這麼多酒。”
“那就好,只要別給你添亂就行。”對方聲音柔柔的,“天齊,謝謝你的引薦。”
“應該是我要感謝你纔對,感謝你指點的這個好地方。”楚天齊問,“你是怎麼知道這個餐館的?餐館菜品味道真就那麼正?”
“定野市公務人員誰不知道‘味道’?我是一名記者,當然更知道了。正是因爲知道那裡有兩套隱密餐包在客房區,我才讓你訂其中一間的。”對方道,“它的特色菜究竟是不是就那麼地道,我也不清楚。不過我聽人說,他們那裡的好多食材都來自食品原產地,尤其青峰州特色菜系更是直接運來了青峰州的水,專門放到恆溫庫裡儲藏着。”
“是嗎?”聽到對方這個說法,楚天齊意識到,要是這樣的話,菜價根本不貴。他又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部長青峰州經歷的?”
對方“嘿嘿”笑着:“保密。”然後話題一轉,“天齊,你一個人嗎?”
“不,我和司機。”楚天齊撒了個謊,然後說,“時間不早了,再見。”
“晚安!”對方的聲音更柔了。
楚天齊沒再回話,而是迅速掛斷了手機。
剛纔打電話的是江霞,兩人是在‘味道’的那個餐包分開的。當時楚天齊等三人離開,江霞去繼續陪她那個並不存在的“朋友”。從餐館出來後,厲劍和周子凱的司機已在外面等候。由厲劍開車,楚天齊把程愛國送回家中,然後才和厲劍回了各自房間。
江霞曾多次表示,想要拜會程愛國,請楚天齊引見。楚天齊一直推脫着,他不清楚程愛國的意思。江霞多次在常委會上公開支持他,讓他覺得欠對方人情,纔在四月中旬向程愛國委婉提了江霞的請求。當時程愛國聽完楚天齊的話,又問了幾個問題,給了一句話“偶遇更自然”。
楚天齊明白,“偶遇”確實更方便,如果覺得可吸收到同一陣營就吸收,如果覺得江霞不可用,大家也不覺尷尬,進退有據。於是,他就設計了今天這個偶遇,還特別補了關於《青峰州縣誌》的課。從現場的情形來看,效果是非常好的。
江霞竟然對程愛國履歷掌握的那麼詳細,而且現場表現也非常搶眼,看來她並不像平時在自己面前表現的那麼單純。細想也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如果沒有一點城府,怎能出任副處級市委常委呢?看來是自己單純了,自己以後要用新眼光來看她。平時江霞和自己總有些膩乎,自己還以爲對方有什麼想法,現在看來,那應該不過是對方一個策略罷了。當然,自己也不能輕視對方這麼做,只是自己理解有些歪了而已。想到這裡,楚天齊不禁笑着搖搖頭,心中暗道:她也不是省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