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陸長林汗流浹背的時候,對面屋子的人們卻在猜測着,好多人也不禁揶揄與抱怨。當然人們只是心理活動,並不敢講出來,也不敢有分毫神情流露。
相比起屋裡衆人,陸長林來這裡最晚,陸長林到的時候已經九點,其他人都是不到八點就來的。這些人都覺得,自己受了一個半小時洋罪,連個約見時間都沒確定,他姓陸的剛到就被約見,這分明是楚天齊偏三向四。
在楚天齊剛來的時候,人們經過了解,聽說這是一個比較公正的人,好多事情都是對事不對人。可從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先有馮俊飛被重用,後有楊崇舉出風頭,還不是因爲同學關係?當然對於那兩人的事,人們也是說法不一,有人說是拉幫結派,有人說是舉賢不避親。
拋開馮、楊二人的使用不講,畢竟是道聽途說,可剛纔陸長林被召見,人們可是親眼所見,分明就是走的熟人路線。這個老陸曾經在私下場合多次說過,楚天齊當年是他的下屬,他對楚天齊多有照顧。當時人們還以爲陸長林在吹牛,在給他自己臉上貼金,還拿其‘柯興旺馬仔’身份回擊。現在看來,真是確有其事啊,否則爲什麼偏偏要插隊接見他陸長林。
好多人就是這樣,有福不願同享,卻往往抱怨別人不能有難同當,都不禁在心中腹誹楚天齊不公。
“吱扭”,開門聲傳出。
這些人立即收攏心神,擠到門口,從門縫瞅向對面,卻又不敢開門去看。人們擔心,假如楚天齊來送老領導,要是看到被人圍觀,那肯定會更生氣的。
擠到前面幾人,透過門縫看到,“7002”屋門緩慢開啓,一個弓着的腰背先行出現。接着,那個腰背緩緩退出,然後是一個掛着汗珠的禿頭頂,再然後是一張諂媚的笑臉,陸長林出來了。緩緩關閉屋門,陸長林一直衝着“7002”點頭哈腰,直至屋門徹底關上,才收起諂笑,迅速換上了苦瓜臉。
情況有變呀,帶着譏誚的心理,人們打開了屋門。
本來準備要下樓而去,聽到屋門響動,陸長林又收住步子,轉過頭去。迎接他的,是一張張笑臉,但絕非是那種善意的笑。他不由得心生怒意,其實他本就暗自發怒,卻又不便表現出來,臉上神色尷尬之極。
“陸局,你過來,請教點兒事。”麥小雨衝着陸長林招手。
“我還有事。”陸長林推託着。
“就你事多?大家不都等着呢。”原南區區委書記段成鋼說着話,快速跨出兩步,牽上了對方胳膊,“來來來,再待一會兒。”
其實極不願在這裡停留,更不願見這些同僚,但又擔心弄出動靜,擔心引得楚市長大動肝火。於是陸長林僅一拉扯,便跟着段成鋼,進了那間“蒸籠”,屋門隨即關閉。
恰逢李子藤剛出去不久,人們說話相對隨便,雖不敢說楚市長半個不字,擔心同僚告狀,但僅調理同僚還是沒事的。
麥小雨盯着陸長林的禿頭頂,一副關心的口吻:“老陸,你是不生病了,怎麼頭上那麼多汗,臉上也這麼多汗道子。按說那屋不應該這麼熱呀。”
段成鋼說的更邪乎:“哎呀,老陸,你這身上怎麼還發抖呢,這病的不輕呀。我小的時候見過,這叫打擺子,有人打的厲害直接就……你應該不會那樣的,不過也不要大意。”
“是呀,是呀,趕緊讓醫院看看吧,小心無大錯,萬一……我是說萬一。”電力局長跟着幫了腔。
麥小雨指着陸長林後背:“這溼這麼一片,身子確實太虛了。”
“哎呀媽呀,什麼味?老陸,真的病的不輕呀,都失禁了。”段成鋼指着陸長林的褲子。
知道免不了被這些傢伙調理,陸長林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剛纔人們對自己頭臉和後背汗水解讀,雖然完全就是胡說八道,但有汗是真的,陸長林便也就一直忍着。可現在段成鋼竟這麼說,陸長林臉上掛不住了,轉頭壓抑着聲音,惡狠狠的罵道:“段二蛋,放你娘狗屁,你他娘才嚇尿呢。”
沒想到陸長林忽然翻了臉,段成鋼愕了一下,一時沒有合適回懟語句。
這時,麥小雨還不識火候,繼續叨叨着:“確實太虛了,太虛了。”
“虛你娘個大賣*。”陸長林忽又轉向麥小雨,“你他娘不虛,‘一剪梅’多厲害呀,多少男人都能接。你他娘衣服不也那德性?大夥快看,看看那娘們這是怎麼了,這是給你們發信號呀。”
自己風流是一回事,讓人當衆揭短又是另一回事,麥小雨頓時氣的滿臉通紅,胸脯一鼓一鼓的,卻又說不出話來。
這些老男人們看熱鬧不嫌事大,在陸長林的提示下,紛紛把目光投到麥小雨身上,專挑惹眼的地方看,好幾人更是探着頭,去看她領口裡的東西。
“陸光頭,你娘纔是大賣*。”麥小雨終於罵出了聲。
這事是段成鋼挑起來的,聽到麥小雨破口大罵,便是一驚,然後馬上壓着聲音阻止:“麥局長,你不想好了?”
注意到段成鋼的手勢,麥小雨一楞之後,趕忙捂住嘴巴,豎起了耳朵。
“蹬蹬”,走路聲。
聽到這個聲響,麥小雨臉上出現了驚恐之色。
其餘人等同樣臉色不大自然。
“蹬”,
“蹬蹬”,
好像不是一人走路,也好像不是來自對門。
再次拉開一條窄縫,人們順着門縫偷偷張望。
腳步聲響越來越近,幾個人影出現在視線中。
人們看到,李子藤帶着三個人走來,徑直到了“7002”門口。李子藤擡手敲門,先行進了屋子。
看那三人的樣貌、衣服,分明就是普通老百姓,他們是幹什麼的?爲什麼會被帶到那去。
麥小雨卻看出來了,那個男的正是那個釘子戶呀,另外那一男一女應該也是。
和麥小雨一樣,原南區區長穆雲雷也認出了那三人。
“7002”再次打開,李子藤站在門側:“各位請進,楚市長有請!”
那三人跟着進了屋子,“7002”屋門又關上了。
對門的這些人面面相覷,他們可是聽到李子藤說了“請”字,這可是另眼看待呀,楚天齊對待百姓與官員的態度也太的迥異了。
……
看到李子藤帶着三人進屋,楚天齊從座位上起來,繞過辦公桌,迎了過去:“楊大爺、劉阿姨、焦大哥,歡迎歡迎!”
平時本就不習慣握手,又是面對這麼大的領導,楊老漢在衣襟上抹了好大一通,也沒敢去抓對方伸出的右手。
反倒是劉蘭花要灑脫一些,抓住楚天齊右手,上下搖動着:“市長,你是個好官。”
“是嗎?來,坐,坐。”楚天齊左手又抓上楊老漢,同時招呼着焦老五。
楊老漢與焦老五都憨憨的傻笑着,與劉蘭花一同坐到了三人沙發上。三人轉頭打量着屋子,露出羨慕的神情,也帶着一絲天生對官員的敬畏。
楚天齊坐到了緊挨長沙發的單人沙發上,注意到三人的神情,沒有立即說話。
李子藤利落的給三人沏上茶水,說了聲“慢用”,退出了屋子。
“先喝點茶水,看看怎麼樣。”楚天齊擡手示意着。
“好。”
“好。”
三人對望一眼,小心的端起茶杯,吹着水面的茶葉,“吸溜”、“吸溜”喝了兩口。
“香,真香。”
“從嗓子眼到肚裡都香。”
“好茶葉,一輩子都沒喝過這麼好的茶葉。”
“你是見都沒見過吧?”
“沒見過,咱們仨都沒見過。”
“哈哈哈……”
三人品評着茶葉,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楚天齊也跟着一起笑了。
笑過之後,焦老五說:“楚市長,你可是個好官,說話算話,給我這個電話號碼,我一打就打通了。還讓那個小後生去接我們,真是好,好官。”
楊老漢、劉蘭花也跟着發出“好官”的感嘆。
楚天齊接過了話頭:“我要告訴你號碼,肯定是能打通的,誰也不能說個假號碼吧。現在那事咋樣了?”
焦老五連聲說“好”:“好,可好了,到底是市長說話管用。夜兒早起你們離開以後,就有人找我們,先拿尺子把倒的圍牆都拉了尺寸,也拉了小房的價錢,跟着就找我們商量價錢。給的價錢真不低,比拆遷定的那個價錢還高出了三、四成,我們當然就同意了。夜後晌太陽還沒落山,就把這個錢給到了我們手裡,只要是這回拆小房和院牆的都給了。
房子拆遷的事也說好了,正房按照規定的那個單價,菜窯、暖氣罩、裝修的牆圍子都算了價錢,還有煤倉子也算了錢。鬧半天這些東西都有錢,拿的那個表上都有,就是他們以前不給,楞說沒有。拆遷安置款,提前簽字獎勵,這會統統都按規定算了。要是他們早這麼弄,我們也不至於擔驚受怕耗着,不至於這麼遭‘洋罪’。”
楊老漢跟着補充:“以前他們跟說的那個拆遷價錢,光是正房,每戶按三間房算,就少給了三萬多。再加上小南房和那些零碎東西,至少每戶少給六萬,我們一年也掙不了這麼多。”
“是呀,他們太黑心了,要是早能這麼着,我們……唉。”嘆了口氣,劉蘭花話題一轉,“這下好了,從夜兒個你剛一走,這水也來了,電也來了,還把那塊地平的好走了,孩子上學、大人上班也沒人再嚇唬。他們答覆我們,六月二十號先給九成,剩下那一萬,搬走就給。這回我們相信他們說的話,有楚市長在,他們不敢,我們放心了。我們仨來呢,就是跟市長說一聲,我們的事不用操心了,你忙大事吧。”
楚天齊不禁暗發感嘆:多樸實的鄉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