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呤呤”,一陣鈴聲響起,剛剛入睡不久的曲剛便被驚醒了。睜開惺忪睡眼,分辨了一下鈴聲方位,曲剛從牀上爬起身,穿上長褲,到了外間辦公室。
辦公桌上的固定電話還在頑強的響着,而且一聲比一聲焦急,響的直讓人心煩。
曲剛拿起電話聽筒,“喂”了一聲。
電話裡一個嚴厲的聲音傳來:“曲剛,怎麼回事?衆多縣領導都在政府值守,你們局裡怎麼連個管事的也沒有?我可告訴你,今天是六月十八日,是市裡‘貿易交流會’開幕的日子,要是上訪事件影響了市裡這個重大活動,就拿你們公安局試問,就拿你這個常務副局長開刀。”
這都什麼呀,怎麼大清早的就來了一通雷煙火炮?儘管心中有諸多疑團,但曲剛沒敢直接發問,而是誠懇的說:“蕭書記,我現在馬上去現場。其實我回到單位時已經後半夜了,離開之前,現場也安排了負責的人。”
對方“哼”了一聲:“說什麼都沒用,圓滿解決問題纔是首要任務。”話音剛落,便傳來“啪”一聲掛斷電話的聲音。
“哎,他*媽的。”曲剛自罵了一聲,放下電話聽筒,回到裡屋臥室。
穿好衣服,隨便用毛巾擦了一把臉,曲剛快步下樓。鑽進汽車,快速發動,腳下給油,汽車“蹭”的一下躥了出去。
清晨的街道上,車輛不多,行人也較少,曲剛駕駛汽車呼嘯着直奔縣政府而去。僅約五分鐘,便衝到了縣政府門口。也只能到門口了,縣政府兩扇大門立柱上盤着好幾圈鐵鏈,鐵鏈兩端被一把大鎖鎖着。
媽的,什麼人乾的?曲剛暗罵,其實他心裡明鏡似的,肯定是那些上訪人的傑作。只是他心裡不太明白,自己凌晨兩點走的時候,大門只是關着,並沒有上鎖,大門上的小門也可以通行。而且那時上訪者也都集中在政府樓前,好多人已席地而臥睡着了。當然,這些人並不是直接躺到大理石地面,而是睡在由公安局提供的訓練墊上,爲此好多上訪者還感謝公安局這一做法,並表示會配合工作,文明上訪。
怎麼這才三個多小時,大門就被鎖了?發生什麼事了?帶着狐疑,曲剛把車停到路邊,向大門口走去。
還在擔心對方會不會搭理自己,但很快曲剛就知道擔心是多餘的。就在他離大門還有兩步距離的時候,已經看到他走來的村民,立刻“呼拉”一下涌到門前,隔着門柵欄嚷着“來人了,來當官的了。”
曲剛來到門前,眉頭微皺:“各位鄉親,這是要幹什麼?不是說的好好的嘛!要文明上訪。先把門開開,有事好商量。”
“怎麼文明上訪?”
“你們讓嗎?”
“騙子。”
“當官的沒一個好人。”
老百姓七嘴八舌嚷着。
曲剛雙手連連做着下壓動作:“鄉親們,有話好好說,一個一個的說。”
“大家都別說話,我來說,我來說。”一聲喊喝響起,漸漸的衆人才閉上了嘴巴。
剛纔喊喝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這個男人穿着褪色帶補丁綠色衣褲。他示意旁邊衆人向外退了退,然後對着曲剛道:“您是曲局長吧。”
曲剛點點頭:“我是曲剛,昨天咱們已經見過面了,你叫楊二成,當時就是你組織大家分發的訓練墊。”
楊二成苦澀一笑:“難得曲局長還記得我。”然後話題一轉,“曲局長,我就想問問這事什麼時候能解決,能不能解決?”
曲剛和緩的說:“老楊,解決也得有一個過程,總得給出解決時間吧。你們的訴求,縣裡已經知道了,正在調查瞭解。要不這樣,你們先回去,先……”
“曲局長,這就是你們慣用的‘拖’字決,只要我們一回去,這事準沒了影。”楊二成打斷了曲剛,“你就給一個痛快話,縣裡能不能解決?要是實在解決不了的話,我們就去上面上訪。”
“對,上訪,我們上面有人。”有人大聲附和着。
“找上面領導去。”
“總有人給老百姓做主的。”
衆人又吵哄起來。
楊二成也閃到了後面,不再說話。
任憑曲剛如何解釋,上訪的人就是嚷嚷個不停,就是不給開門,就是要他給個明確答覆。他能給出什麼明確答覆?曲剛頭痛不已。
……
楚天齊睜開眼睛,看到車窗外已經天光大亮,又看了看手錶,心中暗道:快了。正要叫醒厲劍等人,手機鈴聲卻響了起來。
看了眼來電顯示,楚天齊按下接聽鍵。
手機裡馬上傳來曲剛的聲音:“局長,你在哪?上訪羣衆一直沒走,今天情緒還很激動,把政府大門都鎖了。無論我說什麼,他們都聽不進去,嚷嚷着要到上面去上訪,還說他們上面有人。”
上面有人?恐怕老百姓說的那個人是自己吧。想到這裡,楚天齊忙道:“老曲,我再有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到時直接去現場,和你一起處理問題。你一定要穩定好羣衆的情緒,一定不要讓矛盾激化,更不要讓他們到上面去上訪。”
“處理上訪是信訪辦和政府的事,我們只要負責維持秩序就行了,完全沒必要跟老百姓解釋這麼多,而且他們也根本聽不進去。”曲剛的聲音裡充滿憂慮,“只是再有一個來小時就該上班了,老是這麼堵着,很容易出事,造成治安問題。要不你向領導彙報一下,讓他們趕緊想辦法,我們……”
楚天齊打斷了對方:“老曲,彙報的事先放一放,當務之急就是做好穩定工作。估計再有一個多小時我就能到,到時咱們一塊想主意。”
曲剛很不理解:“我們不能把責任攬自己頭上呀,處理上訪並不是我們份內事,我們的義務就是負責維持秩序,按縣裡領導吩咐去做。”
“老曲,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如果治安上出了問題,我們是有責任的。”楚天齊語重心長的說,“你要聽我的,先維持秩序,明白嗎?”
“我……好吧。”曲剛說到此,聲音戛然而止。
楚天齊握着手機,看向窗外,想起了曲剛電話中的那句話“他們上面有人”。想到此,楚天齊的眉頭皺了起來,搖搖頭,長噓了一口氣。
……
結束通話後,曲剛收好手機,長嘆一聲,向大門口走去。
來到門口,曲剛換上了一副笑臉,向着楊二成招了招手:“老楊,老楊,你過來,咱們再談談。”
本已躲到後面,現在對方招手叫自己,楊二成不能不出來。只得極不情願的走到門前:“曲局長,有解決辦法了嗎?”
曲剛儘量語氣平和的說:“老楊,就是要解決的話,也得把情況瞭解透了,也得放我先進去。把門打開,老是這麼鎖着,也不是個事。”
“你理解錯了,並不是我們想鎖門,而是迫不得以。”說到這裡,楊二成話題一轉,“曲局長,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能給出答案嗎?”
“問題?那要看什麼問題了。”曲剛回答。
“其實問題很簡單。一、我們這次上訪是不是正當的,是不是文明上訪?二、上訪無罪吧,該不該進監獄?三、我們有沒有權利越級上訪?”問完問題,楊二成道,“你能回答嗎?”
“就這幾個問題呀,我能回答。”曲剛微微一笑,“從昨天早上你們來,到今天凌晨兩點多我離開這裡,你們都是文明上訪。只是現在用鐵鏈鎖死大門,就超越文明上訪的範疇了。做好信訪工作,一直是黨和政府很重要的工作內容,從中央到地方都非常重視。只要是正常反映訴求,只要不影響政府部門正常辦公,只要不影響他人的人身和財產安全,就都是文明上訪,怎麼會有罪呢?更不可能進監獄的。如果相關政府部門沒有理睬,沒有重視,甚至久拖不決,百姓自然會選擇越級上訪。當然了,既然事情發展到上訪的地步,說明解決起來有一定難度,上訪羣衆也要給相關部門解決問題的足夠時間。”
“不愧是當官的,說的滴水不漏,不過曲局長說的倒也客觀。”楊二成的話不無嘲諷,“不知曲局長說的是不是政府的態度,是不是能代表公安局?”
曲剛聽出了對方的諷刺之意,便有些不悅:“我自認爲說的比較客觀,有什麼不妥嗎?”
“您說的很好,很講理,沒什麼不妥。”說着,楊二成話題一轉,“可有人說我們是無理取鬧,要抓我們坐大牢,還說要是去上面上訪,就見一個抓一個。”
“不會吧?”曲剛疑惑的問,“也可能是你們理解偏了。應該不會有人這麼說的。”
楊二成冷冷的說:“理解偏了?曲局長,恐怕是你在護短吧?”
他身後衆人又七嘴八舌吵嚷起來:
“怎麼不會?明明有人手指我們說的。”
“就是你們公安的人說的。”
“他說去調人了,馬上就抓我們。”
“我們鎖上大門,就是怕被你們抓走。”
“騙子,公安局人也是騙子。”
曲剛急忙雙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動,有事說事,這裡面可能有什麼誤會。”
“誤會,誤會個屁,紅口白牙說的,我們還能聽錯?反正就是你們公安局當官人說的,我們又不是聾子、傻子。”一個人在後面嚷着。
“行了,都聽我說。”楊二成扭回頭,大聲阻止着,待現場靜了,才又對着曲剛說,“曲局長,的確是公安局人說的,好像是一個領導,那個人長的還挺標緻,就是說話太難聽。”
後面有人補充:“那傢伙別看長的人模狗樣,說話可牲口了。”
又有人補充:“看那眉毛長的,立眉豎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聽到此,曲剛確信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心中也鎖定了一個人。他禁不住暗罵:混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