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新生命即將誕生!
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新生命,一個有可能關於大漢帝國國運的新生命!
皇宮在第一時間下達了封口令。
然而,‘皇后終於要生啦’的消息還是如初春時節凌晨的薄霧,無聲無息地漫過宮門,透過片片大宅堅實的高牆,飛進一座座一間間或豪華或簡約的宅邸房舍。
那天,
彼時,
整座長安城似乎都安靜下來。
帝都的子民們,無論貴庶,無不翹首以待。
—— 未央宮掖庭 ——
寶珠燈,
青玉案,
銷金帳,
珠光寶氣,椒香四溢……
比傳說中的龍宮更添幾分奢華的宮室,本應端莊文雅的皇太子之母卻表現得活像只丟了尾巴的小狗,在偌大的起居室裡團團轉,團團轉……
慄夫人的長嫂糜氏實在看不下去,揉着太陽穴慢聲請求道:“蕙蘭,蕙蘭,汝……何急哉?”話說她家小姑子兼表妹再這樣沒完沒了地轉悠下去,她頭都要眩暈了。
“何急?何急?!”慄夫人的脾氣頓時象被潑了油脂的火苗般陡然燎起,熊熊燃燒!
可等看到和自己好了半輩子的表姐鬢邊那根不帶一點紋飾的裸銀簪,慄夫人的氣勢立馬低沉了下去——侄兒慄延走了纔多久?如果不是爲了安慰自己,以大嫂痛失愛子的悽楚心境,又何必冒着風言風語入宮來?
輕輕嘆口氣,慄夫人和緩了語氣,悶悶地和表姐訴苦:讓她如何不急呢?萬一薄氏生下的是兒子,她家阿榮的皇太子寶座就危險了!
華夏大地對嫡庶有多重視,大家都處身其間,如何不曉得?不是嫡出,總歸名不正言不順;年紀再小,嫡子也是‘嫡’子啊!
糜氏倒是老神在在,平靜得彷彿她不是劉榮的舅母兼表姨,她的女兒也不曾嫁進太子宮當左良娣:“蕙蘭,汝多慮矣!”
“從姊?!”慄夫人被表姐的‘置身事外’的模樣噎得夠嗆,好容易才剋制住沒發作起來。
“蕙蘭呀!”
糜氏微微一嘆,擡頭注視只和皇后寶座差了一步的尊貴表妹,輕輕道:“何急之有?思之,思之……凡襁褓之幼兒,長及成人者……十中有幾?”
隱隱的,慄夫人愣愣的,好象抓住了什麼,但一時間又不能確定:“從……姊?”
“得男……何如?薄皇后豈能長駐……長樂宮?”
糜氏的聲音彷彿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看看周圍親朋故舊的小兒小女,有多少連一年都沒熬到就莫名其妙夭折了?能太太平平活到十歲的佔幾成?
以天家的勢力和石氏家族的底氣,石美人四個孩子還只活下來一個驪邑公主呢!
禁衛森嚴的未央宮又怎樣?樑女生的皇子還不是青天白日的被狗咬死?!
太多了!
太多了!!
生下皇子又如何?
除非薄皇后永遠不挪窩;否則,只要她離開長樂宮城,離開竇皇太后的羽翼,總有機會的!
“哦……”
慄夫人的眉頭漸漸鬆開,愁雲頓消!
..
..
正談着,
宮室外的長廊上傳來木屐直敲石質地面的‘嗒嗒’‘嗒嗒’響動……
不等通報,
門‘刷’的一下向兩邊移開,就見小慄氏急匆匆衝進來:“阿姊,阿姊,從姊!”
“細君?”慄夫人有些驚異地看着妹妹,她今天不是去太子宮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還有,怎麼進門鞋子也不脫?!!
“阿姊呀……”小慄氏氣喘吁吁和姐姐打個招呼,就忙着去拽坐在地席上的糜氏:“從姊,速……速速……”
糜氏同樣迷茫:“細君,何故?”
小慄氏差不多在喊了:“左良娣……臨盆!”
“呀?!”慄夫人大驚,幾乎失色——怎麼也是今天?
糜氏再無遲疑;
一個激靈從地上跳起,什麼都不說,抓上小慄氏拔腿就跑。
—— 太子宮內書房 ——
午後時光,大漢帝國的皇太子劉榮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書案前。案上平鋪一長幅素帛,墨跡新香,從左到右的恰恰寫滿了一半。
書案另一側,慄太子的弟弟河間王劉德同樣正正經經端坐着,只是目光時不時地瞟兄長一眼。
按理,這麼近距離長時間被身旁之人窺視,除非天生愚鈍,不可能沒察覺。可皇太子劉榮就是那麼安安靜靜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去,似乎他的整個感覺系統暫時罷工了。
書房的斜對角,太子太傅竇嬰手裡拿着卷竹簡,眼睛卻盯牢書案旁的兄弟倆,若有所思。
似乎是遇到什麼難題,劉榮停下筆,略微沉思一會兒,嘆口氣,將已寫到五分之三的素帛推向一邊;然後,掀開放在案頭的錦匣,從中又抽出一幅嶄新的素帛。
“阿兄!”河間王劉德不滿了,伸手攔住兄長的動作勸阻道:“阿兄,何必如此?”
只不過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小筆誤而已!
誰寫文章沒點錯字錯詞呢?用墨塗去,接着寫就是,何必爲一點點瑕疵廢掉整篇??太苛求了。
別說嫡母薄皇后不一定生兒子;就算真生了弟弟,也沒有非要皇太子親自撰寫賀表的道理——太子宮養着那麼多家臣書吏呢!
“二弟,中宮尊貴,爲人子者……書信豈有委託小吏之理?孝道,孝道!”慄太子輕輕地推開二弟的手,依舊提起筆,開始重新謄寫賀表……
河間王很無奈,只能怏怏地收回手,心底仍然覺得不妥——不舒服,太不舒服了。誰都知道,一旦皇后生下嫡皇子,大哥的儲位能不能保得住都難說,還道什麼賀啊?這不是自虐嘛。
將兩兄弟的表現收入眼中,魏其侯竇嬰捋着鬍子,滿意地微微點頭。
..
..
太子太傅剛想表揚兩句,宮室外口的拉門一響,一個被刻意壓低的尖細聲音鑽進來:“殿下,殿下!”
聲量實在不大,所以開始時誰都沒注意。
門外的人應該是急了,揚了揚聲,再接再厲:“殿下,殿下,殿……下!!”
這回劉榮聽到了,狐疑地看向門口——聽得出,是他最親信的張宦官。可是,前頭不是囑咐過他不許來打擾嗎?
宦官:“殿……下……”
‘看樣子的確有急事!’
向太傅道個惱,慄太子高聲命張內官進來。
“殿、殿下……”
門一開,張宦官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跌進來,還沒站穩呢,就急忙忙報告:“……殿下,左良娣……慄良娣……”
劉德聽慄良娣要生了,忙不迭向兄長道賀:“阿兄,恭喜,恭喜!”
慄良娣非但是他嫂嫂——雖然不是正牌嫂子,只是偏房——也是他親舅舅家的表妹,親上加親的,自然是大喜事。
“哦……如此呀,”
慄太子劉榮禮貌地笑着,先謝了謝弟弟的好意,隨後再度提起筆,接着寫奏表;
邊寫,邊詢問有沒有通知舅舅家?想了想,又提醒別忘了還有皇宮——母親慄夫人那裡對慄表妹的身體情況一向關心,要生了,得及時通知到。
出乎意外,一貫以訓練有素著稱的張內官此時似乎突然間全盤忘掉了應有的規矩和本分,來了個答非所問:“殿下,稟殿下,右良娣亦臨盆……在即!”
小張宦官的臉色有些發白:其實,如果單單是慄良娣,他就不進來報告了。太子說過不希望被打擾的,只需待河間王和魏其侯離開後向太子言語一聲即可。但是,但是,右良娣周朵也要生了……對這位昌平翁主,他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拖延!!
“咦!梅寶?!”劉榮手一抖,筆尖在素帛上劃出一道清晰的墨痕。
河間王劉德聽到宦官的話,眉頭立即鎖起。
慄太子劉榮快手快腳地放下筆,
將表章往邊上一甩,撐着案面打算要起身……
“殿下,且慢!”
太子太傅竇嬰沉沉的話語,兜頭壓過來:“庶室產子,何足道哉?孝道……孝道!”
“太傅?”
劉榮仰頭,有些膽怯地期待地看向老師。
太子太傅竇嬰卻面無表情:“嗯?太子!”
慄太子在竇嬰太傅嚴厲的表情下屈服了,默默坐回案後,繼續抄賀表。
寫了兩列不到,
躊躇着,躊躇着,劉榮抓住機會偷偷轉向二弟:“阿德?”
劉德蓄意避開長兄求助的目光,
嘴裡當然不方便講,心裡的埋怨卻隨同層層的煩躁和擔憂一齊涌現:這個周朵,還真能挑時候!湊什麼熱鬧啊?但願別……
可是,
如果……萬一……
哎呀呀,
光想想——就煩!
夏曆,七月二十九日(2013年9月4日,週三),多雲,涼風
所謂‘熱輻射病’,俗稱中暑,
嚴重的話人體各重要器官相繼衰竭,足可以致命。
今年上海大暑,二三十天連續高溫達四十攝氏度。已有十多位老弱因不堪酷暑患上熱輻射病,並不幸罹難。
我也中招了;
僥倖的是,不算太嚴重,臥病多日。
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