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成的活雞活鴨,做了當晚長信宮的絕好食材。
夕食時,就數膠西王吃得最津津有味!炙雞肉足足添三回,幾乎沒將雞骨頭都嚼嚼嚥下。而令人驚詫的是,如此有辱斯文的饞鬼相的同時,還能至始至終恪守宮廷禮儀,保持舉止風度無可挑剔?!
這委實令膠東王劉徹眼鏢頻發,懊惱到想吐血——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打來的獵物,姑姑和阿嬌都沒吃幾口,一大半就進劉端嘴了啊!
竇太后反正看不見,只要沒打起來,樂得裝裝糊塗。長公主小睡之後精力恢復,見膠西王送女兒的禮物大爲驚歎,讚不絕口……
“姑母,姑母!”劉徹惡狠狠咬口鴨胸脯,囫圇吞下,笑嘻嘻提醒長公主姑姑:“姑姑,天熱,鹿腿恐不耐久至……”除了三隻雞鴨,膠東王送進長信宮的獵物還有一隻鹿。竇太后心疼女兒家的兩個孫子,說了讓送半頭過去,給陳須陳碩加餐。
“阿徹所言……有理。”皇帝姐姐想想是這麼回事,馬上停止誇獎,招手喚過名內官,命令現在就送鹿出宮。
宦官才走到殿門處,剛跨出一個腳,卻被叫了回去。
皇姐劉嫖隨手從袖中拿出海棠金盒,吩咐內官一塊兒帶去長公主官邸。
這宦官倒是個仔細的,見金盒雕琢精美不似凡物,趕忙卑躬屈膝地請問具體交給長公主家哪一位。
“王主……嗯!”話到一半,長公主停下。
想到阿嬌耳後的紅斑,雖然料定副牌兒媳不敢也沒理由陷害女兒,皇帝姐姐心裡到底不舒服,擰擰眉說道:“……楚王主……”
內侍點頭哈腰,領命而去。
長公主官邸西跨院內,閹侍們舉着木架火引點亮各處的燈籠和火把。
一名僕婦匆匆而來,在院門處道明來意。守門的不敢耽擱,趕緊叫來管事之人再聽一遍。後者馬上向內院去……
“何……如?”
西跨院樓閣的二樓,樑王主劉姱放下手中的象牙銀絲箸,有點不相信地又問一遍:“乃……大郎?”
‘對,是大郎。孟姜生的庶長子又病了。而從上次病好到現在,連十天都沒到!’管事也是滿腹牢騷,但還是盡忠職守地稟告:“東院大郎乳母親至,言大郎偶然風寒,上吐……”
‘沒見過這麼愛生病的男娃娃,七病八痛,簡直比女孩都嬌弱!’劉姱擺擺手,示意管事不用廢話——她又不是醫生,和她說那麼詳細幹嘛——只讓侍女阿芹去取長公主官邸的名刺,好派人出去請醫生。
經此打岔,劉姱越發沒了胃口,直接推開了碗箸。
晚餐撤下時,黃金底座雲紋玉碗中的粟羹只少了一點點,硃紅彩繪的碟碟盤盤中的雞鴨魚肉基本沒怎麼動。
爲首的大侍女阿芹見狀,依慣例招呼外面候着的洗漱宮人端熱水進來,好爲王主漱口、潔面、重新上妝。才洗完臉,樑王女兒就興意闌珊地搖手,意思是不打算再描眉傅米分了。
阿芹一見,情知女主人犯了心思;
就讓梳洗宮女和大多數侍從先離開,只留最忠心的幾個宦官侍女到門外和廊下守着;自己則往裡間捧出另一套晚妝用具,放到坐榻之前。
跪到女主人背後,阿芹輕輕按劉姱的肩膀……
入耳,沙沙的話音,盡是曲阜鄉下的方言:“這個大郎啊,從出生起就三天兩頭生病,藥湯喝得比奶汁還多。長公主不會喜歡……病弱小孩……”
王主姱側臉,淡淡瞟心腹侍女一眼。
“哦!婢女無狀……”自知失言,阿芹俯在席上行個禮,坐直了接着說:“翁主嬌乃長公主親出,遭遇意外才變得多病,長公主自然格外疼愛。大郎可沒法相比啊!畢竟是男孩子,體弱多病成那樣,將來能做什麼?廢物一個……”
手的觸摸下,樑國嫡王女的肩依舊繃得緊緊。
‘哎!那個劉靜的兒子卻能吃會睡,一次病都沒生過!’阿芹肚子裡埋怨兩句,繼續給女主人揉肩膀:“王主吶,長公主今天將米分盒退回,可見惱了。”
劉跨的身子鬆下來些……
聽提及米分盒,樑王主很快聯想到同時送來的鹿腿,用同樣的曲阜方言問道:“阿芹,鹿肉備下沒有?現在醃了,到太子回家,正好能烤兩塊嚐嚐鮮。”
“婢女一聽是鹿肉,當時就讓交給庖廚去醃製。太子喜歡鹿肉,怎敢忘呀,王主!”阿芹瞧着自家王主,一臉的打趣。
劉姱不以爲意,還不忘進叮嚀叮嚀細節:“記得一定提醒庖廚,用蔥汁,別用蔥段。從兄最不喜歡‘蔥’了!”
劉姱忍笑,動作誇張地行禮受命,“唯唯,唯唯!”
捏好肩,阿芹動手拆去女主人頭上綁髮髻的黑線:“芹之前就看劉靜這人不簡單。瞧她,尋個機會就越過王主,去討好長公主!香奴精通制米分這事一直藏着掖着,這些年半點風都不漏。”
“竟然還乘王主不在,親獻魚羹?!”想起這段時間阿五那鬼丫頭的炫耀,西跨院的首席侍女就想磨牙:“好在,劉靜這回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王主姱聽到最後一句,禁不住一樂,可須臾就斂去笑意:“阿芹,你說姑姑爲何退米分盒給劉靜?”
“王主?”侍女握長髮的手一停,沒明白。
“我之意,以前姑姑但凡有什麼,盡數交給我處理,從不與劉靜打交道。但這次……”樑王主姱蹙起眉,若有所憂:“阿嬌擦米分引這個發那個,多少回了;很難說就一定是脂米分的原因……”
“阿芹,你說……” 樑王女扭臉,看向貼心侍女:“姑姑是否對劉靜還是存了好感?”
‘長公主對劉靜有了好感?!昊天上帝,千萬不能那樣!’壓制住心中的驚懼,阿芹手上梳頭的動作一停都不停:“王主多慮啦!劉靜之父劉戊當年起兵反叛,想要打到長安來篡位啊!”
“試想呀,如果劉戊老賊得逞,皇帝、太后還有長公主會遭遇什麼?”阿芹越說越覺得自己所想有理:“長公主如何會對叛王之女產生好感?”
‘對頭,伯父若沒了帝位,姑姑還能有什麼?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劉姱頓時鬆快,點了點梳妝匣內一條與裙子顏色相近的髮帶,讓侍女用來綰髮:“用這個……看來,我多慮啦!’
鬆鬆的晚妝髻梳好了。
侍女捧來青銅鏡,王主姱對着鏡子正看側看,滿意地點頭:“阿芹,琥珀!”
“唯唯,王主。”大侍女放下鏡子,遵命往內間取了首飾盒,放在女主人膝前。這一匣子都是琥珀主題的飾物,上下三層鋪得滿滿,從腕鏈、指環、帶鉤、佩件到成套的簪釵和髮針,樣樣俱全。
阿芹挑出半套點星髮針和一支小巧的琥珀頭金簪,一枚一枚錯落地點綴在王主姱頭髮上。
等還差兩件就好了,守在外面的侍女此時進來稟告:“王主,太子歸……”
“夫君?”樑王主一聽,急忙催促侍女:“哎呀,阿芹,速速,速速……”
“唯唯,唯唯……”阿芹趕忙加快速度,儘早完工。
一等首席侍女收手結束,樑王女站起來就往外走;可行至一半,又急匆匆退了回來。
在捧鏡前照後照,待確定萬無一失、儀容俱美后,王主姱才高高興興跑出去迎接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