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兩季,長信宮貴人們用早點的地方通常選在自內寢通往東南閣的半路,一處凸出的六邊形臺閣的二樓。
餐室的面積不太大。
這個時辰,除了帶門的那面,其它牆壁上所有的花格窗統統大開。初夏的陽光毫無阻止地射進來,將雅緻精美的宮室照得通亮。
衣着華麗的豆蔻少女規規矩矩跪坐在矮案之前,柔靜嫺雅,絕色芳華。
還未充分發育的苗條身軀,楚楚動人的風韻已初露端倪。紅潤潤的鵝蛋臉上,精緻到極點的五官無論是分開看還是合在一起看,都是驚人的美貌,委實讓觀者賞心悅目。
見到表妹進來,竇貴女立刻綻出喜悅的笑容:“阿嬌,汝來矣……”
特意從後繞行,伸手在對方肩上輕輕一拍,阿嬌阻止了竇表姐欲起身相迎的動作,在其旁邊的席位上坐下來。
館陶翁主才落座,一隻與竇綰面前完全一樣的小矮案就被放到小貴女正前方。
負責這裡的宦官頭領首先過來行禮請安,口中不斷地告罪,說什麼上一波點心不巧涼了,新的才做好剛放到火上蒸煮,恐怕得等上一陣子,誠惶誠恐……誠惶誠恐……
章武侯家的嫡孫女垂眸無語,不想多事。
其實按時間來算,那些點心肯定沒怎麼冷,頂多就是不熱罷了;完全可以食用——不過館陶表姑在飲食上素來萬分挑剔,要麼是‘最好’要麼是‘不要’,從無中間選項。
聽宦官稟告完,館陶翁主陳嬌隨意地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在乎,可以等。
執事內官見了,忙不迭地稱謝,點頭哈腰退下去準備;同時偷眼打量小貴女和帶來的隨從人等,心裡面直納悶——翁主嬌今天怎麼穿戴得這樣簡樸?還有,吳女官爲何沒一同跟來?
雖說貴女不介意,但借這邊的宮娥宦官一千個一萬個膽子,也沒人敢讓嬌嬌翁主真的餓着肚子等。於是,不大一會兒,深知長公主女兒口味的主事內官就將兩份清香撲鼻的蔬素湯送上來了。
看看放到章武侯孫女面前的海棠淺口青玉碗,阿嬌扭過臉,衝竇表姐皺眉,明澈的鳳目中浮出一抹薄責:‘怎麼又沒吃早點?和表姐你提多少次了,不用等我的!’
“阿嬌,無妨,無妨。綰不餓……”竇綰回陳表妹一個甜笑,拿起碗旁柄上鑄滿梨花的長金勺,慢悠悠地喝一口。
竇表姐怡然自在的態度,讓嬌嬌翁主感到深深的無力。
將眼前的芍藥形浮雕黃玉碗悻悻然往邊上一推,阿嬌頓覺沒了食慾。
“阿嬌,蔬汁……何如?”竇貴女見狀,舉勺又嚐了口湯汁,頗爲疑惑——覺得不好喝嗎?可這蔬湯鹹淡相宜,十分美味啊。
得到消息的內官重又急匆匆奔進來,低聲下氣地問翁主:是否蔬湯汁做得不合口味?
館陶翁主紋絲不動,冷冷地凝睇宦官,若有所思。
‘就一會兒功夫,這是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瞧來瞧去看不出個所以然,一頭霧水的執事內官腰彎得更低,畢恭畢敬再問一遍。
嬌嬌翁主臉色微沉,目光中透出股子厲色!
‘上帝呀,我哪兒得罪這位小祖宗啦?’執事內官膽也戰心也驚,可憐後背上兩件袍服裡外透溼,還是沒能鬧明白緣由:‘都不說話,讓人猜都沒處兒猜去。哎呀,吳女官沒來,否則還能幫着點……’
‘不管了,要是給誤會成對小翁主不敬,長公主能剝了我的皮!’內官雙膝落地,趴到光溜溜的地板上磕頭磕得象雞啄米,用閹人特有的尖細尖細嗓音哭嚎:“翁主,翁主,請恕老奴愚笨,老奴愚笨……”
竇表姐心軟,見不得內官哭天抹淚的慘樣,忍不住出聲求情:“阿嬌呀,此寺人……素日勤謹……”
侯門貴女的話音,中道消散——陳翁主現在改成瞪她了!
竇表姐是莫名其妙:“阿、阿嬌?”
阿嬌深深地嘆口氣,仰頭望青天!
從進門就旁觀到現在的許女官琢磨琢磨前前後後的情況,小心翼翼地爲竇貴女指點迷津:翁主之所以不悅,是因爲這裡的內官慢待了她。
“呀!何……何?阿嬌,寺人並無……”竇綰一愣,習慣性地想爲執事宦官說幾句好話,可一對上陳表妹那雙亮晶晶的鳳眼,立刻乖乖地住口:是的,她是沒讓內官准備食物;但阿嬌同樣也沒要吃要喝啊!在沒任何指令的前提下,執事宦官只爲翁主嬌一人主動奉上蔬素湯——就這點來說,她竇綰卻是遭到了慢待。
‘被宮人欺負到這份上,竟然還如此寬讓……’瞅着漂亮到無以復加的竇表姐,嬌嬌翁主滿臉的恨鐵不成鋼:‘拜託!你好歹也是大漢後族的侯門嫡貴女,是大母如假包換的侄孫女,麻煩有點底氣好不好?究竟怕什麼吶?’
竇貴女羞赧低頭,有些抱歉,也有些委屈。
到這時才明白癥結所在的餐室內官當然不甘落實此項罪名,膝行兩步,火燒火燎爲自己分辨:“翁主,翁主,老奴無此意,絕無此意啊!老奴於章武侯孫,從來敬之……”
年少的館陶翁主冷眼旁觀,毫無表示,彷彿執事內官的所有傾訴與懇求都與她全然無關。
正鬧哄哄着……
隨着一陣急促的珠玉相擊聲,館陶長公主如支離弦的箭,風馳電掣而入!
一腳踢開擋路的餐室內官,直直撲坐到陳嬌面前:“阿嬌,阿嬌,阿母看看……”
用手扯鬆曲裾的交領,長公主看向女兒的耳後……
在最短的時間內,劉嫖長公主就找到了目標:柔嫩雪白的玉肌上,暗紅色的圓斑猶如頂級白絹上莫名出現的一塊污漬,突兀、刺眼兼——刺心。
竇表姐見勢起立,快步到阿嬌後側坐下,幫着查看陳表妹耳廓後的腫塊。
須臾間,皇帝姐姐臉上就換了好幾重顏色。
扯扯嘴角,長公主擡頭,對女兒的侍女們陰絲絲地笑道:“汝等,可知……此……何故也?”
“長公主,婢女萬死,萬死……”緊隨長公主進來的吳女一見這個情景,二話不說先拜倒了認罪先。隨着她的動作,凡是從內寢帶來的宮女宦官們由內到外跪下一片。
聳聳肩,嬌嬌翁主向後一仰——正好歪進竇表姐懷裡。
竇綰穩穩接了,從後面圈住嬌嬌表妹的身子,耳邊的問題是一個接一個:疼不疼?癢不癢?有沒有哪裡不自在。
阿嬌搖頭,搖頭……還是搖頭。
“長公主,翁主昨日晨起食……”不用長公主勞神動問,吳女主動報告小主人最近五天入口的食物明細,條理清晰,態度誠懇——包括正餐、副食、早點和夜宵,另附宣室殿和長公主邸的進食情況。
‘到底是伺候多年的老人啊!經驗豐富……’悄悄睨視同僚前輩,甄女垂下首,默默地準備彙報稿,免得輪到自個兒的時候笨嘴拙舌招上禍事。
“嗯?阿嬌?!”從眼角余光中猛發現寶貝女兒突然躺下了,長公主大驚失色,急急忙忙俯過去探問,手更是迅速摸上孩子的肚腹部和兩肋:“疼乎?阿嬌痛?何處……何……處?”
沒奈何的阿嬌只能重新爬起來,搖着頭乖乖地趺坐好。
帶東南沿海特有的酥柔語調的話音,在宮室內響着……
館陶長公主劉嫖一路聽下來,感覺並無怪異食材或不合醫道的搭配,慢慢地慢慢地緩了神情。
一幫子侍從發覺了,略略放鬆些——總算可以正常呼吸了。
沉吟片刻,長公主突然長眉一挑,斷然下令:“寺人,趨之‘少府’,請公子節、尚食令……太醫令;嗯,及……長樂將行。”
聽聞這串官銜,宮人們驚懼交加,當時就起了一陣騷動。
‘尚食’管飲食,公子節是少府的主官,請這兩位還勉強堪稱正常問詢;但再加上個太醫令,味道就完全變了——皇帝姐姐這是在懷疑有人下毒啊!
餐室原有的宮女黃門還好些,館陶翁主的長隨們則是個個變了臉色,雙股顫顫,跪都跪不穩了。
扁扁嘴,阿嬌人朝後面一仰,又倒進竇表姐懷裡!
這回,嬌嬌翁主連眼睛也閉得緊緊——眼不見,心不煩。
負責傳話的小宦官雖看到故舊們眼中的哀求,腳下卻不敢稍有耽擱,“唯唯”兩句就往外頭跑……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昨天食言了
昨天申城大雨,三折傘半路罷工,多多少少淋了些。
回家咽喉就不舒服,擔心感冒起來,就不敢出門了。
實在抱歉(作揖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