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陌一手提刀,九六一手提着桑布的人頭來到陳七面前,卻見陳七已經掙扎着坐起,朝楊陌點點頭。他不喜歡說話,即便到現在也沒什麼可說的,只是看看四周說道:“我自己能照應自己,你去做你的事。”
楊陌想要說什麼,陳七已經費力地擡起手臂,他的手臂上同樣綁着三支弩箭。這是所有墨門斥候的防身暗器之一,他艱難地說道:“我沒那麼容易死,那幾個小傢伙不好說。快去!”
望着楊陌奔向戰場的身影,陳七略一點頭,呢喃道:“後繼有人……”
“你們的頭領死了!”楊陌高舉着桑布的頭顱,用盡氣力高喊着,邊喊邊走腳下不停。神狸的騎兵有人朝他射箭,但是楊陌的身形很快,幾支箭從他身旁掠過並無傷損,偶爾接近也被他一刀劈落。
一名騎兵催動腳力向楊陌衝過來,楊陌也不避讓,迎着他衝過去,彼此距離接近之時猛地將桑布人頭當作暗器朝對方用力擲出。那名騎兵下意識地想要格擋,但是隻覺懷裡一沉,人頭已經被自己抱住。
楊陌甩出人頭之後腳下不停,朝着戰場奔去,攬月彎刀變長弓連發三箭,將正在和陳九纏鬥的一名神狸兵射殺。
現在戰場雙方都陷入苦戰狀態,墨門幾人除了楊陌以外,都是渾身浴血身上或輕或重都有傷,神狸一邊則是扔下了十來具死屍,還不曾斬殺一人。如果不是軍法森嚴,這幫人可能已經想要逃跑了。這時候楊陌的加入,無疑讓天平發生嚴重傾斜。他的一身武藝高強,攬月可弓可刀變化莫測,一連有三名神狸硬探被他奪去性命。呂皓與陳九也得以匯合,緊緊守在顧晴身邊。
顧晴倒在草地上,二目緊閉一動不動。她的鎧甲已經破碎不堪,頭上身上滿是鮮血,既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如果不是陳九試探了她的鼻息和脈搏確定她還活着,呂皓甚至認定啊她已經戰死。
那種如同野獸般的廝殺對於她的體力顯然是巨大負擔,短暫的瘋狂攻擊,帶來的後果就是脫力昏迷。在戰場上這種情形跟自殺差不多,如果不是呂皓不顧性命地保護,她此時多半已經死了。
呂皓和陳九身上傷得也不輕,但兩人都緊咬着牙關,強撐着身體不倒。呂皓的長戟已經遺失,手中拿着自神狸人手裡繳獲的木矛。陳九拿刀的手則不停顫抖,臉上一道全新刀傷砍得皮肉翻卷,差一點就要把頭顱斬開。
但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活着,還可以再戰。再加上楊陌這個生力軍,今天墨門武者對神狸硬探的戰鬥,終究還是贏了下來。
神狸的步戰硬探已經死得差不多,只剩下幾個騎兵,雙方就這麼對峙着,彼此緊盯着對方就像是兩羣爭奪領地的野獸。誰的眼神中稍微流露出畏懼,就會被對手撕成碎片!
這種僵持持續了片刻,終於還是神狸的騎兵不敢再等下去。楊陌已經舉起攬月弓,又將一支支箭插在自己面前,顯然這些人再不走就要承受楊陌的弓箭打擊。攬月弓的射程和楊陌的準頭這些人已經見識過,在對射環節這些神狸兵根本沒有便宜佔。
促使他們做出決斷的最重要因素還是桑布的陣亡。這位射鵰兒的死,讓神狸硬探失去了鬥志,就憑自己這幾個人沒辦法帶回這些墨門武者的人頭,反倒會把自己扔在這,他們只能退。
按照神狸軍律,主官死士兵有義務報仇,如果未能爲軍官復仇擅退,就要承受鞭刑。但是擔任偵察任務的硬探則有條變通規定,如果情況緊急,可以率先撤回報信,鞭刑則記在賬上不執行,待下次任務時額外必須取一首級抵罪,否則還要吃鞭子。這項規定的誕生是考慮到斥候的特殊性,如果強求死戰很可能變成全軍覆沒消息隔絕,所以給了這個空子。
如果桑布活着且堅持拼殺,這些手下沒有辦法只能跟着走。當桑佈陣亡後,他們就多了個選擇。這個戰場上對手很多,除了墨門還有那些南曜官兵斥候,得首級機會不小,犯不上在此丟命。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膽已經被嚇破了。
素來以好鬥能戰著稱的神狸士兵也得承認,今天撞到了鐵板上。這幾個對手就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哪怕他們滿身是傷渾身是血,但是眼神裡的凝厲與堅定還是未曾改變。神狸士兵相信,繼續這樣對峙下去,最先倒下的絕對不是墨門子弟。寧可挨鞭子,也不能和這些人打下去,否則己方一個都活不成。
望着對手遠去的背影,呂皓看向楊陌,帶着幾分懷疑的語氣問道:“阿陌,我們贏了?”
楊陌點點頭:“我們贏了!”
“贏了……贏了!”呂皓陡然提高了嗓音,縱情大吼,緊接着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周身傷口之前因戰鬥而忽略的疼痛同時發作,直疼的呂皓眼前發黑,手抓着槍桿,身子卻已經不受控制地癱軟。幸虧在旁的陳九一把抓住他,纔沒讓他倒下去。
陳九十分冷靜,既沒看陳七的情況也沒有表現出多少歡喜,而是嘶啞着喉嚨說道:“只要活着就算是贏家。上馬,回去!”
楊陌全程一言不發,只是把顧晴捆在自己背後,揹着她上了坐騎。隨着馬匹前行,楊陌舉頭望天,喃喃自語道:“雪姐,我還活着。我長大了,已經可以保護自己了,你……不必擔心。”
月上柳梢,外出的斥候都已經返回天水塞。
由於神狸的戰場封鎖策略,斥候暫時還無法遠探,只能在十幾裡內逐漸開始搜索,與神狸的硬探馬軍互相攻擊絞殺。墨門單獨居於一地,得到的也是有關自己的情況彙總。這場戰鬥對於楊陌等幾個新丁來說意義非凡,但是對於整體戰局或是墨門來說,都只是一場小規模遭遇戰而已。
沒有慶功酒,也不會有鮮花或是掌聲。人們只是看着他們回來,詢問一下情況,接着去做自己的事。傷員接受救治,重傷員轉移到後方,輕傷員包紮一下明天繼續作戰。飲食也非常簡單,熱湯加上幹餅以及肉乾。
倒是陳七心細,要求把桑布的無頭屍體拖回,經過檢查之後發現他身上帶着曾受過巫術加持的法器,雖然在阡陌石影響下已經失效,但足以證明其是個人物。楊陌斬殺這樣一個人,算得上大功。固然墨門不在南曜序列,哪怕殺了哈梵都不會受軍功銓敘,但是晚上可以享受加餐待遇,多二兩酒,外加肉食翻倍。
於這些前線廝殺的戰士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獎賞。
陳七和顧晴都被轉移到了後方,呂皓和陳九雖然傷得不輕,但是幾天之後就能恢復,在兩人堅持下,只能批准他們留在天水塞不走。楊陌聽呂皓說了顧晴的情況,總覺得有點和馮三的捨身訣有相似之處,但又存在區別,或者說比舍身訣更危險,不知她施展之後到底有多嚴重的後遺症。想要找人問問卻不知該問誰,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直到晚飯結束,祝天雷來到這邊找他楊陌纔算遇到親人,一把拉住祝天雷詢問。祝天雷搖頭道:“這些事你去問矩子吧,他會告訴你。”
“我爹?他不是去找神狸的大本營了?莫非已經找到?”
祝天雷搖頭,低聲道:“矩子中了埋伏,受了傷。你別聲張,現在隨我去就是。”
楊陌聞言心頭一緊,只覺得周身血液都涌上頭頂。顧晴一動不動,呂皓、陳家兄弟滿身浴血的情形在腦海中浮現。自己從小就把父親視爲神明,更知道父親號稱宇內第一劍客,他怎麼也會受傷?又會不會如顧晴、呂皓又或是陳家兄弟一樣?
他甚至忘了如何走路,恍恍惚惚隨着祝天雷離開駐地,一直來到一處小帳篷外祝天雷站住腳步,對楊陌道:“矩子就在裡面,你自己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