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有一股若隱若無的草香味,似乎是熬製某種草藥。但是楊陌四下看看,也看不到藥鍋在哪。自己的養父楊烈正含笑看着自己,看上去依舊容光煥發二目有神,絲毫看不出受傷的跡象。身上裹着一件氅衣,看不到絲毫血跡。
楊陌連忙跑到養父面前,關切地上看下看,卻見父親依舊滿臉笑容看着自己神色間也看不出憔悴,只好開口問道:“爹,祝天雷說你中伏受傷,到底嚴重不嚴重?傷在哪裡可曾上藥?又是誰把你打傷的?”
“你這麼多問題像連珠箭一樣射過來,讓我先回答哪個啊?”楊烈並沒回答問題,反倒是朝着兒子說笑。又伸手向身旁一指:“先坐下,咱們慢慢說話。”
楊陌依言落座,眼睛已經往父親身上看,尋找父親的傷口。又問道:“霜姐呢?她雖然是秋字隊隊長,可是論起醫術比春字隊的更好。她怎麼沒在這裡照顧爹?”
楊烈說道:“你霜姐去照顧顧晴了。顧家祖上來自天命家族的旁系,因爲修行巫術的原因,導致血脈發生變化,一旦遭遇刺激就會變得很狂躁而且攻擊性十足。在發作期間人就變成了野獸,殺傷力很強,但是對身體的負擔也重。一旦發作結束,往往就會在一段時間失去戰鬥力。和馮家的捨身訣相比,這種魔血的後果更嚴重。持續下去人就會變成野獸敵我不分見人就殺,直到死亡爲止。顧家祖上因爲這個原因不爲天命家族所容,改投我墨門義軍麾下。再後來幾代人都不能長壽,原因就是和這種血脈有關。不過顧家已經兩代沒有出現過魔血之人,我也以爲顧晴沒事,沒想到還是發作了。岑霜照應着她,免得她出意外。將來還是讓她在後方做事,儘量不要臨陣。”
“我說的不是顧晴,是爹啊!你到底傷在哪啊?”
楊烈微微一笑:“傻小子,爹還用你照顧?真當你爹這個墨門矩子宇內第一劍客是白叫的?隨便有個人就能傷到我?這也未免把爹看得太沒用了。你看看你,第一次上戰場也沒受什麼傷,難道爹還不如你?”
“你別騙我!”楊陌板起面孔:“祝老大不會耍我,說爹受傷肯定是受傷了。爹要是步說,我就寫信到雲中,讓雪姐到前線來問你!”
“可不許胡鬧!”楊烈聽兒子搬出愛女,連忙搖頭:“你雪姐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要是到了前敵非鬧出大亂子不可。我這點傷沒什麼要緊,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他說得越輕鬆楊陌心裡越是沒底。雖然楊烈的武功算不上金剛不壞水火不侵,但是想要傷到他也非易事。就連顧晴都能做到控制肌肉避免自己受到致命打擊,楊烈手段更不必說。就算有人從背後一刀刺過去,都很難把楊烈一擊致命。這種人受傷都要靜養一段時間,可見傷勢嚴重到何等地步。
楊烈微笑道:“這次也是怪爹自己不小心,一個人去探神狸的營地,沒想到中了他們的埋伏。九個大巫外加十八名武士聯手佈陣圍攻,他們那個大陣在天命時代也是禁術,居然還敢拿出來對敵,當真是不肖子孫。”
楊陌心知父親是在讓自己放心,九個大巫師加十八個足以有資格護衛他們的武士,這些人有備而戰又結成陣法,其戰鬥力足以頡頏一支千人軍隊。父親孤身一人對付這種大陣自然是危險萬分,雖然人就在眼前,但他還是把心提到嗓子眼問道:“禁術?神狸人也有禁術?”
“傻小子被嚇糊塗了?問的什麼問題?神狸人也是人,自然也有規矩,也會有自己的禁忌。當年哈桑克帶着神狸人馬踏天下,權勢越來越大手段越來越狠,天下人自然不甘心被奴役。有人揭竿而起,也有人想要刺殺魔頭爲民除害。不光是外人這樣想,就是哈桑克本族也有人看他不順眼想要取而代之。魔頭本人魔武雙修天下無敵,想要對付他不是容易事。當時就有天命王族聯合一些有異志的巫師研究這個陣法,以魔、武兩途合一,一舉狙殺哈桑克。雖然這件事最終沒成功,但也讓哈桑克受傷不輕。乃至這個魔頭的死,也和這一戰脫不了干係。因此這個陣法被神狸人視爲禁術,不允許後輩子孫練習,沒想到哈梵居然把這個大陣又復原了,當真是喪心病狂。有這麼個妖陣在,不管是軍中斥候還是咱們的武者手足都難免吃虧。”
楊陌聽得面色發白,周身不住顫抖,比起和神狸人拼殺時還要緊張幾倍。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拉父親的手卻又不敢,手即將碰到父親身上時,又像被燙到一樣匆忙縮回。
楊烈看了他一眼:“阿陌,怎麼了?”
“爹……你的傷……”
“哈哈,你這傻小子是不是被這個鬼陣嚇住了?以爲爹現在傷勢嚴重,所以連碰我一下都不敢?”
“連哈桑克都受傷,爹不能大意。我知道爹武功蓋世,可是小心無大錯。還是先回雲中休養一段,這裡有祝老大還有我們,再有那麼多兵……”
楊烈擺手道:“到底還是個孩子,幾句話就把你嚇住了。這個陣是很厲害,但是你爹是誰?天下第一高手!你當這個名號是靠糊弄人騙來的?我承認,我的本領未必比得上哈桑克那個魔頭,可是單論武功也未必比他差多少。而我的對手,可不是當年佈陣殺傷哈桑克的那些大巫。如今草原巫師人才凋零,想要找出修爲比擬上古大巫的高人不是易事。至於那些武士……比武功你爹幾時怕過誰?二十七個人,一個不剩盡數被我誅殺。草原的大巫這回剩不下幾個了。至於我確實也受了傷,以養魂草固本培元休養百日就能好,不會有大礙。這百日之內,我只要不和巫師動手,別的都沒有妨礙。不信的話咱們父子現在就較量幾招,保證把你小子打得舉手告饒。”
楊陌聽到養魂草三字才醒悟過來自己聞到的是什麼味道,也就明白爲何父親身上沒有傷口祝天雷還如此緊張。父親肯定是遭遇了擅長打擊心智神魂的巫師,對靈魂造成了損害。這種傷害比起刀槍傷要兇險的多,大多數郎中沒法解決,只能用養魂草溫養魂魄才行。
養魂草不能熬製,只能塞在香包裡隨身佩帶定期更換。但是這種草藥對於人體也有損害,長期聞這種草會讓身體反應變得遲鈍。像楊烈這種頂尖高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絕對不會讓這種草來影響自己身體。由此也可證明,父親的實際情況不容樂觀。
眼看楊陌眼眶發紅,楊烈搶先說道:“這是做什麼?別忘了你現在是冬至的見習,要是敢哭出來我第一個動用矩子身份,把你趕出冬至!我們現在是在打仗,死傷在所難免。對方一口氣死了九個大巫元氣大傷,難道墨門的矩子就傷不得?我把你叫來可不是看你哭鼻子的,上了戰場就要扛起責任,我現在受了傷,你如果只會哭,就給我滾回家去!”
被父親訓了幾句,倒是把楊陌的眼淚罵了回去。他吸了幾口氣強行讓自己保持鎮定,儘量讓自己語調正常:“兒……不哭。爹有什麼話只管吩咐。”
“嗯,這樣纔像話。哭是哭不死敵人的,爹受了傷,做兒子的應該幹什麼?”
“替爹報仇,把那些人都殺了。”
“現在那些人已經被我殺了,你又該做什麼?”
“把神狸人打敗,因爲他們都是爹的仇人。如果不是爲了找到他們的大本營,爹也不會受傷,所以報仇的方法就是要找到他們的所在,讓無定、神策兩軍消滅他們。”
楊烈讚許地點頭:“這樣想就對了。神狸今非昔比,大巫寥寥無幾。這次居然用九個大巫擺陣,這種大手筆肯定是有大圖謀。越是如此,越要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你霜姐還有天雷他們也會參與到偵察之中,但是神狸人跟我們較量多年,不管是爹還是二十四小隊隊長他們都不陌生。肯定想到怎麼應付他們。這些人沒有我的本事,如果落到陷阱裡就出不來了。所以爹想要把這個差事派給你,讓你設法去做這件事,你敢不敢?”
楊陌慨然應諾:“萬死不辭!兒有飛天翼,可以從空中偵察。這東西從沒在戰場上出現過,他們肯定不會防範。”
楊烈道:“我也是類似想法。論武功,天雷他們在你之上。可是要論操縱飛天翼,他們都不如你。我讓你做這件事也是因爲在這方面你最擅長,所以要你冒點風險。千萬不能仗着自己會飛就大意,神狸軍中的射鵰兒連金雕都能射殺何況是你,大意就是找死。”
“兒明白!明天兒就去做這件事。”
“不必急。”楊烈反倒是阻止了兒子:“你先熟悉一下飛天翼操作,其他人們也要練習怎麼更好的配合你。打仗不是一個人的事,我們墨門也不鼓吹孤膽英雄。爹身爲矩子帶頭違反,就是現在這個下場。你也不能以爲自己天下無敵,先在別的事情上練手。”
“別的事情?”楊陌有些不解。
楊烈哼了一聲:“神狸人這次不惜血本遮蔽戰場,你覺得是爲了什麼?爹現在得養魂,所以沒法用心思考,你來當我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