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王景面前的,乃是幾份文書抄件。其中涉及的內容比較繁雜,既有關於盧龍鎮的調查,也有人翻閱古籍,查找的自古以來,有哪些辦法可以判斷兩人是否爲血親。還有人表示本地有神醫,有獨門藥物可以判斷兩人血統百發百中從不落空等等。從這些文書內容看,既有京官也有外臣,其中也包括地方州郡的官吏。從其中語氣看,這些人對劉威揚既視爲君主,又視爲父親,字裡行間都能感覺到那種近似於狂熱的愛戴。這便不是普通君臣那麼簡單,更接近於廟堂中常見的“私人”關係。文臣中的師生,武人中的袍澤舊部,往往更有這種感情。乃至王景都想不明白,劉威揚幾時又是通過什麼手段,籠絡起這麼一批人。
來人繼續說道:“他們的文書內容,大總管應該看得明白,其所指爲誰,也不需要我多說。現在事情就擺在這裡,接下來就看大總管如何選擇。是束手待斃,還是奮起一搏?您在廟堂沉浮多年,這裡面關竅您應該清楚得很,哪怕這些調查最後都是徒勞無功,令郎也不會得到他想要的東西。疑心這種事易生難滅,換做你是劉威揚,會把江山交給一個自己疑心不是親生的兒子麼?你如果想要拿回江山,唯一的出路就是和我們合作。就像這些年我們做過的一樣。其實一直以來,我們都是在幫助大總管做到這一步,是大總管你缺乏誠意。貪狼大人爲人寬宏大量,不去計較這些,還願意繼續幫助閣下。這是何等的慷慨,您又是怎樣的回報?”
王景也得承認,對方說得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其實最簡單的一個證據,就出在眼前這些書信上。如果劉威揚真的願意把江山交給佑兒,現在開始就該一點點移交權力。要知,雖然王佑如今掌握神策軍,可這說到底是朝廷部隊,不久之前莫家造反時,這支人馬也沒跟着附逆。王佑經略時間尚短,更不可能讓他們跟自己去幹這種抄家滅族之事。何況當皇帝不是當武將,不是說有部隊支持,就能坐穩龍椅。要想能夠把江山牢牢控制在手,自然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行政班底,劉威揚從頭到現在,一直讓王佑負責軍伍,卻從不讓他參與行政,這確實令人感到可疑。
這時,那名使者又說道:“另外有一件事,大總管想必也注意到了,就是此番大軍出征之前,朝中又有人上本,要求陛下重塑法司裁抑梟衛。在梟衛發跡之初,就有人上過這種本章,可是過後不久,這些大臣無一例外盡數家破人亡人頭落地。也正是踩着這些人的屍體,梟衛才能登上今天寶位。有這個先例在,十幾年無人敢彈劾梟衛分毫,這些話總是沒錯吧?可是現在呢?這次上本參奏梟衛的大臣個個活得好好的,每一個人被殺或是下獄,這總是沒錯吧?當然,可以說是大戰在即,不能禍起蕭牆,這也是情理中事。可是大總管再想想,這些人蔘奏的內容爲何?他們的本章大總管想必都看過了,其中文字言之有物,所指皆爲梟衛要害,這總是無錯吧?梟衛從來自成體系,外人難以侵入,這些情況如何走漏?又是誰把這些東西交到那些上本參奏的官員手裡?劉威揚把這些奏章留中不發,爲的又是什麼?您是個聰明人,很容易想到。自古以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個道理不難理解。莫家組建神策軍時,也以爲自己是爲劉家效死,就有了免死金牌,結果又怎麼樣?若是有朝一日,同等命運落在梟衛頭上,也不足爲怪。”
王景這次沒有開口辯駁,因爲他發現來人所言,正是自己心中最大的擔憂。梟衛這些年打着爲皇帝訪查奸邪的名義,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事,王景心裡有數。畢竟梟衛的存在就是爲皇帝乾溼活,很多事情本就沒得選擇。再加上十幾年來無人可制,下面的人難免生出驕縱之心,藉着這個身份橫行不法也就在意料之中。不管多嚴格的軍法,也沒法限制這種事發生。作爲梟衛的統領,非但不能整肅部下,窮治軍法,還得設法爲其包庇遮掩,否則就很難讓部下歸心。
再說自己父子兩人常年在京,梟衛到了地方之後就像魚入海馬脫繮,幹了什麼自己也沒法控制,是以要說黑料,那自然是不缺。不過有黑料不是問題,天子是否支持,纔是決定梟衛生死的關鍵所在。這次劉威揚的反應確實讓人覺得蹊蹺,不管他有多少解釋,都不能掩蓋一個事實:就是這次他沒有像以往一樣,全力支持梟衛,反倒是採取了模棱兩可的態度。
難道他真的要對佑兒不利?他之前的種種安排都是穩軍計,全爲最後下毒手做準備?可是就爲了這個懷疑,自己就要按貪狼說的做?這兩條路不管哪條,對自己以及佑兒都沒什麼好處。
他看着來人問道:“就算你所說爲真又如何?按你們這般作爲,南曜註定爲神狸所滅,我兒一樣做不成皇帝。左右對我們都沒好處的事,我爲何要做?”
“貪狼大人幾時讓總管吃過虧?莫看神狸勢大,實則存亡就在大人一念之間。我可以向大總管保證,只要你按貪狼大人說的做,令郎就能繼承皇位,成爲整個南曜的主人,絕不會做什麼亡國之君。相反,若是令郎和貪狼大人作對,只怕沒什麼好下場。別忘了,你父子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貪狼大人給的,大人能給你們,自然就能收回!只要大人願意,不管南曜還是你們父子,都能輕鬆毀滅。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自己要懂得珍惜!”
王景又擦了擦額頭汗水,沉吟片刻道:“此事一時之間難以決斷,你得給我點時間。”
“可以。不過時間不會太長,還請大總管早下決心,以免自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