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陌本想留下,楊烈卻擺擺手,示意他先回天水塞。要去天京自有太多的事情要準備。楊烈這邊也有事情要做,楊陌也沒法久留。
望着楊陌的身形逐漸消失於森林之外,祝天雷才道:“這事不讓阿陌知道?”
“他知道又能做什麼?不過是平添煩惱罷了。”楊烈微微一笑:“你們也不用這副樣子,我的傷雖然有反覆,但是那兩個賊子傷得更重,三五年都未必能恢復元氣。更重要的是,我下次遇到他們,便有充分把握戰勝兩人自己不受傷,他們卻沒有辦法奈何我。這麼算下來,我們這次還是有賺無虧。”
“話雖如此,可是您的傷……”祝天雷語氣裡還是充滿擔憂。
楊烈笑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我輩武人戰死沙場也是尋常事,何況我只是受傷而已。有岑霜的回春妙手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難道你信不過她的醫術?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洗長老代管墨門事務,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不管怎樣,洗長老都是我墨門長老,武宗術宗都是墨門子弟,我們自己心裡不能有門戶之見。我閉關這段時間,你們必須服從洗長老調遣,不許惹是生非,否則休怪門規無情!”
祝天雷連忙道:“弟子遵令。”
“阿陌生性飛揚跳脫,不爲洗長老所愛。我把他派到天京,就是免得他留在雲中惹是生非。我也知道,天京乃是名利場是非坑,阿陌的性情並不適合那裡。不過他交了個梟衛朋友,那個人應該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不過你們也得幫襯着些,莫讓他在天京吃虧。這些年墨門一心對付神狸,一些宵小之徒便以爲我們只會對外敵拔劍,忘了我們不光要對付外敵,也要消除內患。這天京城魑魅魍魎橫行,也是時候理一理了!阿陌能理清自然最好,他若是理不清,我便再來一次試劍京城!”
當年楊烈未曾爲矩子時,曾經試劍京城。一人一劍會盡京城黑白兩道軍民朝野乃至深宮大內的高手供奉,彼時京師無數豪傑,竟無一人能在他手下走過十招。天下第一劍之名,也從此得來。他此時舊事重提,在場衆人都覺得豪氣頓生,只是知道楊烈如今的身體,實在不適合再隨便和人動手。
嘴上不說,心裡都定下念頭,不管天京城遇到何等對頭,都由自己這些人出手解決,不能驚動矩子。好在今年冬季氣候格外寒冷,天水塞風雪瀰漫不利進兵,神狸不大可能在這種氣候下大舉來犯,自己這些人倒是能抽出手去幫幫阿陌。話說回來,如今天京城裡,還有誰值得矩子出劍?便是自己這些人想必也夠用了。
楊烈看看衆人:“這裡查不出什麼,我們就先回雲中一趟,把該交代的事交代妥當,接下來我便可以安心閉關。”
墨門部分武者暫時返回的消息已經傳到雲中,黃昏之時,雲中城居住的人們涌上通向城門的中央長街,楊千雪換上了翡翠色的長裙,站城樓扶垛口向下觀望。
隨着一聲尖嘯,鐵鷂子掠過雲中城,地平線上,血色殘陽的包圍之中,一列車馬漸漸靠近。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快打開城門!”
雲中城在這一刻,完全沸騰了!
楊千雪提着裙子,一溜煙跑下城牆,衝出城門去,迎向歸來的墨門隊伍。等她來到城下時,返回雲中的武者隊伍,已經和夾道歡迎的雲中城居民混在了一起,到處都是人們在呼喚着親人的名字,有的笑,有的哭,整個雲中城籠罩在一片奇特又沉重的氣氛之中。
楊千雪提着裙子在隊伍中奔跑了起來:“楊陌,楊陌!楊陌!你在哪裡!”
她大聲呼喊着那不知是弟弟還是愛人的名字,那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可是卻遲遲得不到迴應。
忽然,千雪看到了父親楊烈!她頓時腳下加快,從人潮中擠過去,抓住楊烈的袖子。楊烈看到女兒,也是欣喜異常,他握着千雪的手,正要說話,聽見千雪急急忙忙地問:“爹,楊陌,楊陌呢?”
“去天京城了!我在那邊有些事情要他去做,暫時還回不來。”
“這臭小子,跑到天京去也不跟我說一聲?”
“這件事他也來不及說,你莫怪他。”楊烈看看女兒,終究是過來人,還看不出女兒的心思?他微笑道:“你儘管放心,阿陌已經是個大人,知道如何照顧自己。你不用操心。如果實在放心不下,你也可以去天京照應他。”
“我可以去?”楊千雪神色一喜,隨後又一陣黯然:“洗師那裡……”
楊烈一笑:“你雖然是洗長老的弟子,卻也是我的女兒。我讓我女兒做什麼,難道你洗師還能干預不成?他有什麼不滿,自有爲父承擔,你不用擔心!想去儘管去。”
“爹爹最棒了!”楊千雪拉着楊烈的衣袖又蹦又跳,歡喜得像個孩子。術宗那些同門肯定會羨慕自己羨慕的不得了,畢竟天京城裡敢說出這句自有我來承擔,硬頂洗星河的,除了自己父親,便再沒有其他人了。
翌日清晨,楊千雪揹着行囊,騎馬出城,引來沿途居民的注目。早攤鋪的大娘招呼着客人,見她這身行頭,連客人也不管了,高聲問:“千雪,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楊千雪笑着回說:“去天京城啊!”
另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伯再問:“怎麼突然要去天京城?你去做什麼啊?”
楊千雪只是笑,卻不說話了。
“千雪啊,這包桂花糕帶着路上吃啊!”
“千雪啊,這瓶甘蔗汁帶着路上喝!”
“千雪啊!這件衣服路上擋擋風!”
“千雪啊,這年糕是你和小陌都愛吃的!”
楊陌愛吃的那家年糕店的店主也過來了,楊千雪伸手去接,剛將年糕抱在懷裡,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謝天謝地!終於走了!”
楊千雪回頭一看,幾個年輕武者正圍着一人,衝他吼:“你想死啊!那麼大聲!”
他們對上楊千雪的視線,連連嚷道:“完了完了,聽見了……”
另幾人趕忙同那人拉開距離,裝作四處看風景,甚至真掏出銅板同街邊的商家討價還價。餘下那人這下意識到自己聲音大了,他衝楊千雪拱手,轉身一溜煙跑了。
楊千雪再轉頭看看,那些給自己送這送那的大叔大姐們。那手勢,怎麼都一個個看着這麼奇怪呢?送別啊,有手掌朝下往前揮的嗎?這是叫我趕緊滾蛋嗎?
哼!
楊千雪氣咻咻地騎着馬,出了雲中城的門。走出一百多米,她慢慢停了下來。
楊千雪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雲中城!而且,是要去那麼遠的天京城!望着夕陽下的前路,即便是膽大聰慧如她,也不免有些躊躇。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呼喊聲。
“千雪!早些回來!”
“千雪!一路順風,注意安全啊!”
“千雪!出門看天,注意保暖啊!”
楊千雪身形一滯,回頭看去,見雲中城城牆之上,站滿了人!大叔大姐們,男孩女孩們,還有剛纔那些見她要走,喜大普奔的人們:此刻,他們全都來到了城牆上,給她送別。
楊千雪本有些沒着沒落的心,忽然被一種溫暖充滿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兩眼笑成月牙,回頭衝城牆上的大夥兒用力揮手。
“你們小心點!我還會回來的!”她大聲地喊着。等她再度面對前路時,已經是滿滿的自信。不管她走出多遠,都不會忘記回家的路。
城牆上,人們漸漸散去,只剩孤獨一人,正是陳思賢。
“哼!沒用的東西!”身邊忽然傳來一聲冷哼。
“師父……”陳思賢驚惶轉頭,“您怎麼在這兒?”
洗星河淡淡道:“爲師不希望看到你一直丟人,所以過來尋你,就這麼簡單。”
“那,師父……”陳思賢低下頭。
“你的心思,豈能瞞過爲師?你就這麼看着,什麼都不做,那就得做好準備,一輩子都和她無關,一輩子做個看客!爲師可以容忍自己弟子是個蠢材,但不能容忍他是個膽小鬼!自己想想清楚該怎麼做!然後回去幹活。”
洗星河說罷拂袖而去,陳思賢雙拳緊握,手上都暴起了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