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京師中風雲詭譎,京師外又是另一番情景。
盧龍鎮外,一片森林之中,墨門矩子楊烈眉峰緊鎖。莫無垠在旁安慰道:“矩子不必擔心,高三郎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只要不遇到神狸大軍,就沒什麼危險。多半是被小事耽擱,才誤了時間。”
楊烈嘆了口氣:“小高的本事我當然放心,可是他俠肝義膽,看不得胡兵荼毒百姓的惡行。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和胡人交手,情況就不好說了。”
莫無垠沉默未語,其他兩個墨門武士也沒說話。能成爲墨門二十四節氣分隊成員,跟隨楊烈身邊的,自然都是俠肝義膽的豪傑。既然是豪傑,自然容忍不了這些不平事。可是眼下的情況衆寡懸殊,縱然楊烈一身武技號稱宇內第一,也不可能戰勝這鋪天蓋地的神狸大軍。如果高三郎真的忍不住怒火去和胡人血戰,結果就難以預料。
荼盈死去的河岸,沿河向下遊再走數百米,便是丹江匯入無定河之處。楊烈帶人在此搜尋一段時間始終沒找到線索,而局勢的演變已經不允許他們繼續停留。神狸各部落就像是餓極了的狼忽然得到了一次劫掠機會,不顧一切地向獵物發起猛撲。整個神狸後方變得極爲混亂且危險,大隊人馬去兩國邊界抄掠村莊,遊騎隨時可能出現,繼續在那裡停留,對所有人都是件危險的事。因此楊烈也只能下令回撤,準備先回天京見劉威揚說明情況。
就在距離盧龍不遠的地方,他們遭遇了一羣神狸遊騎,事情發生的倉促,大家沒法保持隊形,只能約定聯絡地點隨後各自爲戰。以他們的本事不至於吃虧,可是遲遲等不到人也讓人心裡難免焦躁。
就在這時,幾聲短促哨音響起,莫無垠面露笑容:“小高回來了!”
話音剛落,年輕的武者牽馬入林,朝楊烈和莫無垠行禮。莫無垠問道:“爲何遲歸?”
“回來的時候遇到幾個落單的胡人,他們正在四處找機會打搶,我就順手料理了他們。”
楊烈搖搖頭:“小高,你這個脾氣必須改一改。現在這個情形,我們幾個人武功再高,也幫不了那麼多百姓。必須先回玉京報信,這纔是大局所在。我已經給雲中送信,命令各小隊騷擾神狸後方,亂其軍心。神狸不會待太久,佔不到便宜他們就會退兵,老百姓也就不用再受苦。”
“矩子所言極是,只是我有些看不下去。這幫神狸人簡直就像是魔鬼,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不說別的,這一帶的野狗都比別處兇惡,見到人就想去撕咬。看到那幫罪魁禍首,我心裡就有氣。”
楊烈點頭:“若是沒了這口氣,我們又有什麼資格被稱爲墨者?等到天京事了,若是胡人還不退兵,我就帶你們來一起教訓這些賊人。”
高三郎眼中露出幾分期待:“多謝矩子寬厚。我就說麼,我們墨門的首領,就該像矩子一樣,不能整天神神叨叨鼠肚雞腸。”
莫無垠瞪了高三郎一樣,把他後面的話都堵了回去。墨門推崇人人平等,沒有高低之分,也導致這些年輕人膽大聲昂,心裡有什麼,嘴上就說出來。被莫無垠瞪了也沒覺得自己錯在哪,嘟囔着說道:“我說得本來就是事實……”
莫無垠不再理他,向楊烈問道:“矩子。我們這次無功而返,荼盈又不幸喪命,這個情況該怎麼向劉威揚解釋。若是他一怒出兵,我只怕矩子的議和之謀,再也難以實現。”
莫無垠這話,已梗在心頭多日。楊烈接下這燙手山芋,出發點是爲了給燕皇和魚大將軍兩方一個臺階下。墨門近年都在做這樣的事情,爲了緩和衝突,爲了和平,爲了天下非攻,苦差都一併攬過來。墨門宗旨就是如此,莫無垠倒不會有怨言,只是生怕破壞了劉威揚和楊烈之間的交情,也怕對墨門和燕國之間的關係有所影響
楊烈仰起頭,望着空中那輪殘月,荼盈已死,想來劉威揚眼中,是再也不見月盈之景了。長嘆一聲:“荼盈的事由我負責分說,陛下是個講道理的人,會明白這裡面的干係,不會鬧到不可收拾。這裡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咱們……”
他本意是想催促部下趕快離開,可是這個撤退的命令尚未下達,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這聲嘆息赫然是荼盈的聲音,楊烈急忙尋聲看去,只見空氣出現了幾個綠色光球來回跳躍。這些光球色彩明暗不定,上下劇烈飄動。見楊烈看過來,這些光球就向着前方移動了一段距離,隨後繼續在那裡忽閃跳動。
楊烈一愣。他感覺的出來,方纔那聲嘆息並非幻覺,這些光球和那聲嘆息應該和荼盈存在某種關係。這位天才巫女雖然身死,但是在天地間還是留下一些痕跡。只不過隨着時間推移,這種力量會越來越弱,影響也會越來越小。方纔那聲嘆息絕不是無的放矢,應該是提醒自己什麼。
他朝莫無垠等人下令道:“跟着那些光球走。”
這些光球的運行速度並不慢,帶着幾人一路前行,直到一片山林之前才消失。莫無垠正要找光球的去向,就聽到林裡傳出一陣嬰兒哭聲。
莫無垠喊道:“鉅子!林中有小孩在哭。”
楊烈點頭道:“我聽見了。進去看看。”
他駕起馬匹,向樹林之中衝去,他進到林中空地,定睛一看,一各嬰兒躺在孤墓旁。而在嬰兒身邊,幾條野狗呲着牙,低聲咆哮,只是不知爲何沒有撲上去撕咬。楊烈見此情形毫不猶豫飛身而出,舉手投足間惡犬已經被擊飛喪命。楊烈一把抱起嬰兒,撣去他身上的泥土,見他正大聲啼哭,心中見那張通紅的臉掛着數道未乾的淚痕,嘆道:“好可憐的孩子。”
莫無垠看向一旁的墓,喃喃念道:“妻蘭之墓……這大概是孩子的孃親?我還以爲他是荼盈娘娘的骨肉,沒想到是個旁不相干的人,我不明白,荼盈娘娘爲何要指引我們來救他?還是說那綠光和娘娘無關?”
楊烈看看孩子,搖頭道:“這個襁褓不是皇家之物,身上也沒有任何信物,不大可能是皇子。否則的話,娘娘肯定會留下什麼證明身份的東西。至於爲什麼讓我們來救他,箇中原因一時也猜不透。荼盈娘娘本就是個善良之人,或許不忍看一個孩子喪命於畜生之口也未可知。再說薩滿巫術本就有許多玄而又玄的東西,我們這些門外漢難以理解,也在情理之中。不要多想了,總之救一個人總是沒壞處。”
“矩子,我還是不明白,爲何這些野狗一直沒有傷害這個孩子?又是誰把他丟在這?難道是她的父親?世上會有這麼狠心的父親?”
楊烈道:“大難臨頭,難免出現很多匪夷所思之事,或許這個孩子的父親遭遇不測,或許另有苦衷也未可知。我們可以天亮之後去村子裡問一問,如果能找到這個孩子的身世自然最好,如果鬧不清也就不必強求。”
高三郎問道:“若是搞不清他的身世,這孩子該怎麼辦?”
楊烈看看嬰兒,不知爲何總覺得這孩子的眉眼一看就讓自己格外喜歡,總覺得與他十分親近。微笑道:“若是找不到他的親人,那他就是我的兒子,我會把他撫養成人,成爲我們墨門的一分子!”
墨門收養孤兒倒不是稀罕事,不過矩子收養兒子倒是少有。衆人點頭道:“這孩子若是能被矩子收爲螟蛉,也算是因禍得福。”
莫無垠道:“這孩子找到了,皇子卻沒蹤跡,真是造化弄人。”
楊烈道:“衆生平等不分高下,皇子與貧兒都是一條命,沒什麼高下之分。能救一個就是功德,至於皇子……我相信他自有造化,不會有什麼意外。”
這些人自然不知,這孩子確實就是劉威揚與荼盈惟一的骨肉,荼盈的元神把衆人吸引來此,就是爲了救自己兒子的性命。只是她終究不是神明,沒法對楊烈說明一切。
王景本想殺了劉宸瑞,可是鐵鏟舉起時,眼前又浮現出荼盈的影子,她的一顰一笑以及給自己治傷的樣子歷歷在目,再看劉宸瑞那可愛的模樣,這鐵鏟怎麼也落不下去。最後只能抱起兒子王佑大步離開,把劉宸瑞扔在這裡任他自生自滅。
野狗也是早就來了,但是就在它們要加害劉宸瑞之時,劉宸瑞額頭上冒出一道光芒,隨後在身邊形成無形護罩。這些野狗圍在護罩外咆哮,就是無法攻破也不敢貿然進攻。有的野狗放棄了,去尋覓其他食物,但是又有其他野狗聞着味道過啊裡,直到楊烈等人被荼盈的一點殘存靈智吸引,才讓孩子徹底得救。
而此時的王景,則緊抱着王佑在夜色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雖然路途難行,但他心裡有了盼頭,就不覺得辛苦。望着孩子身上掛的玉飛燕,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到天京,讓孩子過好日子。
正在他向前走的時候,忽然王佑身上那枚玉飛燕爍爍放光,顯得分外詭異。王景一愣,不知發生了什麼,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兩聲略帶驚異,卻又充滿壓力的疑問。
“怪了,燕國的三皇子,怎麼落到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