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招展,征塵漫天,龐大的軍隊終於抵達天水要塞。
南曜出兵不同於神狸。神狸行軍時向來是全族出戰,男丁按照精銳、輔軍、牧奴級別劃分。最下等的牧奴負責催動牲口隨軍,方便就地就食。南曜既沒有那麼多牲口,飲食習慣也不同。每次出征必須大量的夫子隨行,確保後勤無缺。
劉威揚雖然爲復仇積蓄了海量物資,但是這些物資是存在天京。要把這些物資運到前線可不是容易事,即便是有墨門的機關輔助,也得大量民夫完成工作。因此雖然從官方層面,是以神策、無定兩軍前往天水塞,實際上動員的輔兵、夫子數量十倍於此,前線未曾交兵,後方因爲氣候以及官吏催逼而凍死、累死的人已有百餘人。其中既有士兵也有百姓,後者比例遠高於前者。而這還僅僅是開始。
無定軍副帥曹預帶着塞中軍將出城迎接,神策軍主帥鄴鋒寒和無定軍主帥魚世恩並駕。隊列之中的老兵都知曉二人曾經的關係,不乏有人無聊之時抱着看好戲的態度想着兩人爭鬥起來。然而兩位主帥煙土未曾說話,所有的行程交流依靠部下傳達,雖然兩軍氣氛尷尬,但一路好歹相安無事。
曹預見兩人來連忙上前迎接行禮:“大帥。鄴將軍。”
鄴鋒寒微微頷首。
魚世恩看着愛將,問道:“邊界情況如何?”
“神狸人的硬探已經在附近出沒,和我們的人幹了幾架。”
“勝負如何?”
“有墨門協助,他們沒撿到便宜,幾十個硬探全都扔在了這裡。咱們也折了十幾個袍澤。”
鄴鋒寒道:“這種衝突無勝負可言,小心無大錯。”
曹預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魚世恩道:“吩咐下去小心戒備,其他話進城再說。”
天水塞是在無定城之變後,燕國投入真金白銀砸出來的新城。按照劉威揚想法,整個城池應該能駐軍五十萬以上,由於財力限制未能完成目標,但是供無定、神策兩軍進駐綽綽有餘,至於民夫就只能住在城外。
這些民夫別看也被髮放了兵器並且承擔戰鬥任務,並不被認可爲士兵,不享受兵卒待遇。城內提供的食物還柴草都管了不管飽,能否捱過去全看自己的命。若是神狸人打過來,他們則是人肉盾牌,要替城內的官兵先消耗敵人幾分氣力。
士兵入城自有地窩子可住,魚世恩、鄴鋒寒等人,則有房舍安身,以爲臨時帥府。等到曹預領魚世恩到了住處,命人送了熱湯過來驅寒這才問道:“聽說這次陛下命兩位殿下出徵,弟兄們很是興奮,不少人這輩子都沒見過貴人,希望能見一面。若是能在貴人面前立功,就更是歡喜。只是不知貴人現在何處?”
魚世恩苦笑兩聲:“老曹,你也是老軍伍了,怎麼說外行話?這地方是貴人能住的?他們來了前線,只能是累贅。兩位殿下連同國舅爺都住在界牌關,身邊有兩萬精兵拱衛,隨時準備接應咱們這些無用之人。”
曹預一聽就知道,所謂拱衛云云,實際就是貴人怕死,把最精銳的戰力留在身邊保護。而且連前線都不敢上。他搖頭道:“當年陛下三次北伐,可是和弟兄們同吃同住,我可是親眼見過的,沒想到……”
“此一時彼一時,別放一起比。”
“那大帥呢?”
“兩位殿下兄弟情深,大帥要留在身邊照應,省得兄弟兩人急着爲對方分憂惹出禍來。”
曹預一聽又是一咧嘴:“連總帥都不上陣,這……”
“張帥年事已高,不以筋骨爲能。北地苦寒,只怕來了之後也是腰痠腿疼上不得陣,還是這樣清淨。放開手腳打一仗就是了。”
“我是擔心神策軍……”
魚世恩臉色一寒:“這時候少提神策無定,大家都是燕軍,別的都不能想。你去安排一下,咱們抓緊時間軍議。這仗早點打完,大家心裡都素淨。”
神策軍紙面上主帥爲鄴鋒寒,副帥莫崇山。雖然從實際角度出發,莫崇山纔是這支軍隊的管理人,神策軍也是因爲有這位國舅副帥才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到了戰時,莫崇山這個副帥就自動消失,軍事事項由軍中行軍司馬耿中霄負責。
耿中霄年紀尚輕未曾趕上當年無定城大戰,乃是在神策軍招兵時應募入伍,因爲無錢打點只能當個小卒。鄴鋒寒慧眼識珠,把他挖掘出來大力提拔,才讓他做了司馬。因此耿中霄對鄴鋒寒很是感激,行事也是惟鄴鋒寒馬首是瞻。
四人在帥廳落座,鄴鋒寒問道:“神狸的情形探明白沒有?總不能只有他們的硬探過來,我們的硬探卻過不去。”
曹預神色有些尷尬,“事實確實如此,我們的斥候就是過不去。那邊的手段詭異,人過去就像泥牛入海全無音信。就連墨門武者也吃過虧。他們的巫術詭異,不知道會鬧出什麼,我們也沒辦法。手頭劇情不多,只知道神狸這次是拿出了家底,大軍不下三十萬……”
“三十萬而已,”鄴鋒寒打斷曹預,“無定軍六萬,神策軍八萬,再加上天水塞堅固,以逸待勞,拖也拖死他們。”
魚世恩道:“這恐怕不行。陛下可不想看到我們坐着打贏這一仗。”
鄴鋒寒眉頭一皺,卻什麼都沒說。魚世恩這話有點對陛下不敬,但說的正是關鍵。他們都知道劉威揚對這一戰爲何如此在意,要是等到神狸人糧食耗盡撤退,雖然從戰略上更爲高明,可是皇帝那口氣出不來,大家都得倒黴。
這時耿中霄開口道:“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鄴鋒寒道:“我們武人沒有那麼多講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在下拙見,神狸這次傾巢而出,肯定是有摧城拔寨的把握。當日無定城同樣堅固,也毀於巫術之下。若是他們真有出色巫師,天水塞也不可恃。”
他這番話等於否認自己的上級加恩主,可是鄴鋒寒不怒反喜。他看重耿中霄就是看重他的膽大敢說話,還能彌補自己的不足。這種素質才適合當助手,曹預那種應聲蟲他反倒看不上。開口問道:“你認爲該當如何?”
鄴鋒寒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魚世恩和曹預,見兩人頻頻點頭,他心中甚爲滿意,他的部下耿中霄已經向無定軍展示了自己出色的眼界。
“末將認爲與其死守不如反擊,我們殺出去,和他們野戰爭鋒。”
曹預道:“敵衆我寡,浪戰不可取。”
耿中霄道:“我神策軍編練之初,就做好準備以寡敵衆。我們的器械精良訓練有素,神狸人戰而無陣,又不擅長制甲,兵員雖多老幼皆有,我們一個能頂三個。”
魚世恩道:“這話是不錯。可是正如耿將軍方纔所說,神狸人這次前來,肯定有所憑仗。他們既然有把握打下天水,焉知沒有把握野戰勝利?再說我們的斥候探不到對方所在,總不能盲目出兵陪他們繞圈子。”
鄴鋒寒道:“三十萬人藏不住,只要出去找就能找到。”
“找到的也可能是陷阱。神狸人不讀書不等於沒腦子,把他們當傻瓜可不成。”
鄴鋒寒哼了一聲:“要不然這樣,我們把兵分開。一主守,一出戰。無定軍兵少,就留下來守城,我們神策軍出去找神狸來打。”
魚世恩搖頭道:“力分則弱。我們本來兵力就少,再把兵馬分薄,怕不是個辦法。”
鄴鋒寒道:“總好過因爲逡巡不進吃陛下的排頭,別忘了,太子可是帶着赤龍幡和尚方劍。如果到時候赤龍幡催戰,大家都沒臉。”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士兵通傳,卻是楊烈趕來參加軍議。
這段時間最爲忙碌的就是墨門武者。他們人數有限,不能參加大規模軍團混戰,要是武者去衝神狸的營,就純粹是送死。所以斥候戰就是武者大顯身手的地方,神狸那些靠着捕獵練就一身好本事的草原好漢,大多都折在墨門武者手中。當然墨門武者自身,也承受着傷亡。只不過這是雲中男兒的宿命,也沒人抱怨什麼。
除了拼殺,楊烈更帶來大批墨門器械。看着清單上的東西,曹預對於守城更多了幾分希望。從他本心也盼着以守爲攻,別冒失着殺上去玩命。
楊烈對於兩方的觀點都不認同:“死守固然不行,盲目出戰也不是辦法。萬一中了神狸人的埋伏,可是要出大事的。說到底還是得找到神狸人的駐兵所在,摸清他們的動向再說。要打,就到城外去打,不給他們攻城的機會。戰場我們選,更不能讓神狸人牽着鼻子走。”
魚世恩道:“我聽說神狸人遮蔽的很嚴密?墨門武者也有損傷?”
“打仗不是兒戲,哪次打仗墨門都會死人,所有的武者都有這個覺悟。數十萬大軍的攻殺戰場墨門難以發揮作用,找人的事就讓我們來做,大不了我就自己走一趟,看看他們有沒有本事把我也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