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力有窮。哪怕是一等一的武者,面對天地之威時,依舊渺小孱弱。楊烈人稱劍神,縱橫南曜無人可敵,但是也不能一人一劍力抗山河天地。楊陌固然是少年武者中翹楚人物,面對風雲突變的環境,也有些無能爲力。只能裹緊了大氅,儘管依舊被淋溼而變得非常沉重,至少可以在暴雨狂風中保存他的體溫。雨幕連綿,在狂風下搖擺傾瀉。渾身冰涼的楊陌強咬牙關,更是握緊了繮繩。
最後一次找到疑似三人蹤跡的地方,是在離牧民大帳約莫三四里地的一處平原空地,兩匹馬,三種腳印,楊陌便順着方向一路行來,然而這場突如其來的山間驟雨,徹底洗去了所有的線索,還把自己困在了這山林之中,進退不得。
大雨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夾雜着些許風雪,更加刺骨冰寒。
楊陌眺望遠處,朦朧的霧氣徹底阻絕了他的視野。
楊陌難免有些焦躁起來。
眼下的情況真可謂是束手無策。
剎那間,有某些聲音,透過那滂沱驟雨拍打着林間萬物的響聲,刺破了遙遠的黑夜,抵達了楊陌的身邊。縱使已經微乎其微,但被麻木的雨聲所包圍,那一聲聲尖銳的嚎叫,依舊引起了楊陌的注意。
狼嚎!
楊陌猛地的擡起頭,努力分辨着狼嚎傳來的方向。這樣惡劣的天氣,狼羣依然沒有停止覓食?旋即他心神一動,難道它們的獵物是那三個孩子?
不,那個方向與原本的路線大相徑庭,再說山林廣袤,也未必能找得到他們……
但倘若真的是那三人,遭遇狼羣又如何倖免?
胯下坐騎不滿的抖了抖鬃毛,甩起一陣冰涼水花。從剛纔開始,楊陌行進的速度就越來越緩慢,這樣的大雨下,沒有什麼陸地生靈會覺得舒服。
楊陌猶豫了瞬間,然後迅速地取下攬月弓,拆分爲雙刀,懸掛腰間。死馬當活馬醫,也比在這裡乾等着要好。
隨後,楊陌一騎撞破雨簾,策馬疾行,有如乘風破浪。
然而很快,楊陌就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還是太過天真。雖然能依稀分辨出那狼嚎傳來的方向,但要是想估算距離,根本是天方夜譚。何況就算知道了方位,山地複雜,能不能以最短距離抵達,亦不可知。
長時間的寒冷與黑暗已經開始干擾楊陌的感知,他抹了一把滿臉雨水,四肢漸漸開始失去知覺,始終沒有自己在前行的實感,只覺得自己彷彿踏足太虛,茫然無措。
楊陌猛地給了自己一拳,稍稍清醒了些許。豎耳聆聽,狼嚎已經停止,也許狼羣已經行動狩獵,楊陌努力眨了眨眼,視野模糊,呢喃道:“但願爲時不晚。”
這是,臉上才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姍姍來遲。
再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楊陌低頭看着自己握着繮繩的雙手,就像是黏在繮繩上的死物一般,毫無知覺。
太冷了。
不等他移開目光,忽然手腕處傳來一陣刺痛。不知是荊棘還是枯槁枝杈,在楊陌的左臂上滑下了一道傷口,很快就有細密的血珠滲出,然後迅速被雨水沖刷乾淨。
楊陌再度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漸漸地,耳邊的雨聲變得模糊不清。強烈的疲憊感由四肢蔓延向上,敲擊着楊陌的意識。
某個瞬間,楊陌忽然感到這股在暴雨深夜裡掙扎前進的感覺,似曾相識。疲憊、無奈,身後總有什麼在窮追不捨,而他卻無法看清前進的方向。
對,那時候自己也和現在一樣,茫然無措地在漆黑的山林裡奔走逃跑。
某個剎那,那道撕開天空的耀眼閃電,以及瞬息間清晰可見的神狸面具,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楊陌!”
楊陌渾身打了個激靈,猛地搖頭,從那走馬燈一般的回憶中回過神來。
他看見有一人一馬的剪影,衝出棧道兩側渾濁不堪的黑夜,掠過他的頭頂,落在身側,在他的身邊濺起一陣水花,然後並駕齊驅。
“你沒事吧!”馬上的人朝他大喊
他一瞬間有些恍惚,但很快便認出拓跋娜仁。
一旦擺脫了獨自一人的境地,楊陌的精神也好了很多:“還好!你怎麼跟過來了?”
“放心不下。”拓跋娜仁明顯的鬆了口氣,“何況,拓跋落是我的弟弟,我也有責任。”
楊陌想了想,隨後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拓跋娜仁一時沉默。但楊陌已經看了出來,拓跋娜仁多半略通巫術,能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早早發現自己所在,也只有動用巫術,才能做到。
何況這樣的巫術,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能用巫術探查那三人所在嗎?”
拓跋娜仁微微一驚,心中一陣忐忑,但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很難,我只能試試。我的巫術比起真正的薩滿巫師,實在差得遠了。”
楊陌點了點頭,笑道:“能有你幫忙,已經很不錯了。”
拓跋娜仁臉色有些古怪,但楊陌的話確實發自內心。畢竟上一次見到類似的巫術,那個使用者,可是堂堂神狸聖巫。想來草原上也不會有幾個人的巫術,能比她還要厲害。
楊陌忽而咧嘴一笑,不過最後還不是被他跑掉了嘛。
看着楊陌漸漸恢復鬥志的表情,拓跋娜仁微微抿了抿嘴。之所以能找到楊陌,是因爲那日與楊陌同乘一馬時,自己刻意在楊陌大氅上留下了印記。這樣的舉動,她當然不打算告知楊陌。
不過她所言不假,她所會的巫術,只是靠着族長留下的一些典籍,加上早年偶爾能見到神狸軍中的薩滿巫師,自己琢磨出的一點皮毛罷了。
其實拓跋娜仁現在,對於當日對楊陌做的手腳,已經生出愧疚。而聽楊陌的說辭,似乎已經猜到了自己的小把戲,只是既往不咎罷了。
她搖了搖頭,現在情況嚴峻,容不得胡思亂想。於是她開始集中精神,再度驅使巫術,意識化爲兩份,一份騎在馬上,保持着不至於落馬的平衡,另一份神遊萬里,在一片玄妙的時空中探查蛛絲馬跡。
突然間,拓跋娜仁臉色慘白,聲音顫抖:“有血。”
楊陌沒有聽清,卻能感到她的慌亂。
“這邊!”
拓跋娜仁突然調轉馬頭,衝出棧道,楊陌神色嚴肅,胯下戰馬一聲長嘶,全力追上。
迎面而來的狂風讓人喘不過氣來,楊陌緊隨在拓跋娜仁的身後,單手持繮,單手取下攬月刀。在離開棧道的瞬間,他便敏銳的察覺到了周遭的動靜,冰冷的雨水打在瑩白的刀刃上,濺起一陣明亮斑斕。
大雨消去了氣味、遮蔽了聲響,但楊陌依舊發現了那些隱匿在黑暗身處的隱秘殺機。
在壓抑的黑暗中,只有那些狂野的動物能夠捕捉到細微至極的光芒,並化作瞳孔中幽藍的光芒。
狼羣不知何時已經在二人左右成羣疾行,時刻準備包圍二人。不等楊陌出聲提醒,就看到率先繞到前方的狼已經蓄勢待發,幽藍的瞳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軌跡,直撲拓跋娜仁。
不等拓跋娜仁轉過頭來,那隻率先暴起的狡黠野狼,就被楊陌以雷霆之勢攔腰斬斷。
這時候,拓跋娜仁纔回過神來,胯下坐騎不安的嘶鳴着,前後踱步,而楊陌那隻身經百戰的高大戰馬,只是若無其事地甩了甩尾巴。
“爲什麼狼羣會……”
“等會再說。”楊陌合刀爲弓,連續射出三箭,帶來幾聲慘嚎。狼羣不覺退開了許多,它們終究是有靈性的野獸,意識到對面不是簡單的獵物。楊陌提着攬月弓,問道:“巫術還有感應嗎?”
拓跋娜仁嚥了口口水,仍是忍不住顫抖道:“血的氣息已經很近了。”
“血?”
“弟弟與我雖然不是血親,但在一起度過了這麼長的歲月,他的血氣,我自然不會認錯!”
“他們在什麼方向?”
“東邊,不出兩裡地。”拓跋娜仁頓了頓,有些猶豫道,“多半還活着。”
聽聞後半句話,楊陌總算鬆了口氣。
不過現在深陷狼羣包圍,二人也沒那麼容易脫困。
拓跋娜仁自以爲做足了覺悟纔來追上楊陌,但現在看來,這份覺悟,還是脆弱了點。身爲草原子民,自然明白區區兩騎被狼羣圍獵,會是什麼下場。
“楊陌!”不知怎麼的,她就想說點什麼,“現在怎麼辦?”
這些狡猾的動物明顯謹慎了許多,只是不斷圍繞着楊陌二人打轉,或是乾脆原地坐下,靜靜等待二人鬆懈的瞬間。
楊陌抖了抖刀上沾着的狼血,羣狼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楊陌的身上。他給身後的拓跋娜仁指了一個方向,笑道:“我數到三,一起突圍。”
拓跋娜仁倉促無措的點了點頭。
“一!”
“二!”
“三!”
她策馬飛馳。
然而在衝出去沒幾步的時候,她就開始後悔了。
因爲楊陌完全是向着相反的方向,朝着狼羣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