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寂寥。神情暗淡的楊陌坐在城牆上,眼神呆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與平時的飛揚跳脫判若兩人。他環抱着自己的雙腿,下巴放在膝蓋上面,腦子裡滿是童年的記憶。
校場之上,童年楊陌扎着馬步,雙腿不停的九六打着顫。一旁的楊烈十分嚴格的糾正着楊陌的姿勢,偶爾拍下楊陌的後背,使他急忙的挺直胸膛,也經常在楊陌滿頭大汗就快堅持不住的時候,在一旁默默唸叨起墨門誓言。墨門的理念從小就在一點一滴浸透楊陌的生活。
當然,小小的孩子,支持他的動力,不僅僅是那似懂非懂的誓言和理念,還有每次訓練後的好吃的。記得有次,路過賣米糕的攤位時,楊陌的口水在嘴邊垂涎欲滴。楊陌是一個不會主動開口要東西的孩子,可是他的心思楊烈卻十分懂得。
“來,吃吧。”楊烈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變出冒着熱氣的米糕,小楊陌興奮的拍手歡呼:“爹爹最好了!”
楊烈把米糕交付給楊陌後,就因有事被祝天雷叫走。
而楊陌早已被手中的米糕勾走了魂兒,父親的話從自己耳邊飄過,正當自己捧着熱乎乎的米糕準備吃的時候,不知從哪裡冒出幾個十幾歲的調皮小孩,他們一把搶走楊陌手中的米糕,他們還不忘跟楊陌做着鬼臉。倔強的楊陌咬緊牙關與他們對視,眼淚就在眼眶中打着轉。
每每楊陌受了委屈的時候,神通廣大的楊千雪總是能夠及時出現。“你們,幹嘛呢!”比楊陌大不了多少的楊千雪從忽然出現,隨後就是一頓拳腳,把幾個男孩打得狼奔豕突。當然,米糕也被壓扁了不成樣子。
隨後楊千雪就像小大人一樣,牽着哭哭啼啼的楊陌來到米糕攤子,重新買了一塊遞到楊陌面前。這時楊陌才露出笑容,捧着米糕吭哧就是一頓亂啃,吃的滿臉都是。楊千雪雙手插在胸前笑嘻嘻的在一旁看着,之後還走近爲楊陌擦去臉上的殘渣。
楊陌將剩下的米糕,遞給楊千雪:“姐姐也吃,姐姐最好了!”
“笨死了,練功夫有什麼用,不知道打回去嗎?”楊千雪數落着楊陌。楊陌含糊不清地說:“爹爹說了,武者的拳頭是保護弱小的,不能打架。”
晨曦初至,清晨的第一縷太陽灑在城牆之上,楊陌從回憶醒來,卻早已是淚眼摩挲,他急忙用袖中擦去淚水。隨後又陷入了無止境的沉默,楊陌呆坐在城頭之上,看着被日出光芒籠罩的雲中城,不知所措。
楊烈父女交談時,楊陌正好從外面趕回,於他們之前交談的內容並沒聽到,只聽到楊烈說自己不是他兒子。楊陌是收養的這件事雖然不是秘密,但也沒人對楊陌說起。十八年來,他一直以爲楊烈是自己親生父親,楊千雪是自己親生姐姐,如今驟然得知原來一切都是虛妄,他心中自然感到恐懼。往昔那些被視若珍寶的記憶,以後還屬於自己嗎?自己以後的人生,是否就缺少了最爲重要的一塊,是否會就此坍塌下去?父親不是父親,姐姐不是姐姐……
術宗長老公輸臣正沿着城牆走動,巡視城頭戰具是否完備,見楊陌在此發呆,連忙快步走過去。楊陌這時也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去見是公輸臣,立馬起身行禮:“師叔。”
公輸臣好奇的看着楊陌:“這大清早的,在這兒發什麼呆呢?”他隨即注意到楊陌身上的露水:“你這是,在這坐了一夜?”
楊陌苦笑着撓了撓頭,沉默。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孩子,怕是遇到什麼事兒了,也不回家……公輸臣拍了拍楊陌,和他並肩席地而坐:“來看日出嗎?陌兒,我也好久沒看過日出了,坐下一起欣賞一番。”
兩人就這樣靜靜坐在城牆之上,溫暖的朝陽環繞在四周。不知過了多久,楊陌終於開口:“師叔,我,昨天知道了一個秘密……我爹,他,他不是……”
“不是你親爹?”公輸臣輕吐了一口氣,倒是輕鬆了,本來這件事在城中也不是秘密,楊陌一天天長大,遲早會知道的。
楊陌略顯驚訝地點了點頭:“原來師叔你也知道啊……”
“要我說,你這純屬就是自尋煩惱。”公輸臣摸着楊陌的腦袋說道。
楊陌略有不解的看着公輸臣。
“你是不想認他們爲親人了嗎?”楊陌拼命搖頭,眼淚不由自主地在眼眶裡打轉。他怎麼能失去父親和姐姐?他怕的就是這個啊!
公輸臣笑了起來:“傻小子,那你怕什麼?你以爲,你爹和千雪,不知道你的身世嗎?他們一開始就知道了,卻還是拿你當親人對待。那你還怕什麼?”
楊陌先是一愣,隨即腦子裡像是打開了某個墨門機關一樣,騰地從地上蹦了起來:“師叔,師叔,原來是這樣啊!我,我真是笨啊!”
公輸臣的大手用力的胡嚕了一把楊陌的頭髮:“你小子,你這不是笨,你是想太多了,而想太多,是因爲害怕!不過,爲了你的親人,你有更多要做的事情。”
楊陌摸着後腦勺,他總覺得似乎還有什麼事沒解決的。卻見公輸臣用手指着雲中城人頭攢動的街頭,楊陌順着看去的眼睛逐漸發光。
“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最討厭的就是分什麼術宗、武者。論功夫,阿陌你不如我。論機關之術,我的徒弟沒一個比得上你。所以分這種東西沒意義的。在我眼裡,你就是我的後生晚輩,所以說話也不客氣。鉅子待你如親生,但他更要肩負起墨門全體的重擔。如今戰事當頭,你也要擔起自己的責任,至少我支持你接任墨門下一任鉅子,你呢也得拿出這份擔當。大敵當前還爲了自己是誰的兒子這種事頭疼,就是不知輕重了。”
楊陌的眼中重又有了神彩,起身衝着公輸臣行了個禮,“多謝師叔!”隨後飛奔下城,朝校場的方向跑去。公輸臣看着楊陌匆匆離去的背影,欣然而笑
這時,一名術者氣喘吁吁的跑上城頭,雙手撐在膝蓋上:“長老,可算找到您了。洗長老正在召集全體術者,準備對龍吼巨炮進行試射呢。”
公輸臣面色一沉,剛纔的好心情蕩然無蹤。原來,昨天楊烈在長老會上要求發出鉅子令時,洗星河一反常態地表示支持,存的是這個心思。他就是想要在鉅子令發出之後,再亮出龍吼巨炮這個大殺器,從而爭取此次戰爭的主導權!
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想着這些事當真是……
楊陌不知輕重,他還是個孩子,堂堂術宗長老也是這副模樣,就讓人無話可說了。
術者院的正後方,是一個空曠的試煉場,用來給術者試驗各種研製出的新武器。
黃土地上擺着一門巨大的金屬怪獸。其長有丈許,以巨龍爲形,張牙舞爪龍目怒張樣貌很是威猛。龍口大張,若是湊過去就能聞到裡面傳出的硫磺味道。這條龍雕刻的算不上精緻,至少不能和那些機關獸相比。但是論其威力,不管是機關獸還是墨門的諸多弩弓、石炮都不能和其相提並論。洗星河十八年來韜光隱晦,就是在研究這件名爲龍吼巨炮的大殺器。如今終於讓他研究成功,又挑了這麼個時間拿出來展示。
衣衫不整的陳思賢戴着他標誌性的厚底黑框眼鏡,此刻正站在龍吼巨炮旁邊,臉上滿是興奮之色。
很快,術者長老們紛紛來到,他們都被龍吼巨炮的外貌震懾住了,團團圍成一圈,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唯獨只有公輸臣一人高興不起來,反而是略帶憂愁地皺起了眉毛。
洗星河穿過一衆長老,徑直走上木臺。他爲人城府極深,平素喜怒不行於色,可是今天的洗星河臉上卻有着難以掩飾的喜悅,顯然這件武器的成功研發,讓他再難保持平靜。就連說話的語氣也和平日不同。
“各位同門!這就是我們費盡千辛萬苦研製出來的龍吼巨炮!十八年來,我耗盡心血百般調試,幾次差點喪命。終於讓我製成了!從今以後,不管是旋風炮、霹靂炮都趕不上這龍吼大炮。區區神狸不堪一擊,只要龍吼炮一發,保證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嚯!”長老們齊齊驚歎起來。
洗星河更加意氣風發:“有了它,我們墨門從此攻必克戰必勝守必固,就算與全天下爲敵,我們也會立於不敗之地。龍吼巨炮,將會令所有的兵器全都成爲廢物!這,就是戰爭之神!”
長老們一個個眼神也跟着狂熱起來,羣情激奮,不知是誰喊道:“試射,快試射!”
洗星河滿意的看着長老們的反應,轉身吩咐陳思賢:“看,大家都已經等不及了,來,思賢,你來試射。”說着就把位置讓給陳思賢。
洗星河帶着衆長老退到遠處安全地帶,陳思賢推了推眼鏡,雙手互相搓動着走上了發射臺前。指着遠處山丘上面的一塊巨石:“請大家看好那塊石頭,看仔細了。”
石頭有什麼好看的?陳思賢賣了個關子,才大笑道:“以往我們的攻城器械可以砸開城牆,砸碎城門,但是需要反覆多發石彈才能成功。如今有了龍吼巨炮,只要一炮,那塊石頭就會消失。衆位,注意了!先向四下閃閃!”
術宗的機關威力大破壞性強,試驗的時候也就格外危險。這些長老都是見多識廣之人,不用陳思賢吩咐,也個個躲得遠遠的。只見陳思賢以火摺子點燃了引信,隨後飛快跑開,跳到矮牆後躲着。衆人看着引信飛快在燃燒,很快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耳朵都嗡嗡作響。
一時之間硝煙瀰漫,衆人急不可耐地望向巨石,隨即一片沉默。那石塊,好端端地在那裡,一個角都不缺。
在衆人面面相覷時,眼前的煙霧也散開了,那威猛的龍吼巨炮此時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滿地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