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狸輕輕睜開眼,比起加冕那日,少女更加成熟。幾次大戰,沒能在少女的心性中留下一絲武夫暴戾,只讓那份曾被哈梵多次有意無意間提起的天命責任,在心頭更重了些許。
“列祖在上,晚輩多狸,必將不辱使命,復興神狸,一統天下!”
多狸擡起頭,直視着哈梵的靈位。
託婭在踏上了最後一階石梯後,面對威嚴一排的石質靈位,沒有任何猶豫地單膝跪下。眼前有風華少女華服跪坐,兩側青煙直上,如詩如畫。
似是生怕打破了這妙不可言的氛圍,託婭極其小聲地低語道:“主人,時辰已到。”
多狸微微側首,隨後緩緩起身,一身華服墜如流蘇。託婭忽然發現,不知何時,多狸已經長髮及腰。
託婭心中喟嘆,身爲天命之女,多狸早已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兒家了,此時此刻,多狸主動扛起了那千鈞重擔。草原芸芸衆生的未來,全部擔在了多狸的肩上
多狸毫不在意地對着託婭笑了笑,託婭恭敬起身,跟在多狸身後,緩緩走下石階。
那一日,到場的神狸族人不分貴賤,昂起頭,都能看到那少女大巫緩步走下石階的身影,威風堂堂,恍若天神。
多狸的眼神並沒有在荼狐這攤扭曲的怪肉面前過多停留,而是繼續向前邁步,跪在石塔下的諸族首領在多狸靠近之後紛紛起身,一併畢恭畢敬地身在多狸身後,神色嚴肅。
兩側的龍衛紛紛讓開,嘈雜的人羣頓時鴉雀無聲。
多狸餘光撇過,有婦人衣衫襤褸,懷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有稚氣未脫的少年,仗矛而立,神色呆滯。有百經沙場的老兵,四肢殘缺,被袍澤攙扶仰望,視線一直順延到遠方的黑暗身處,看不清這“神狸”的全貌。
這些,都是她的子民。
多狸收回視線,緩緩開口。
“如今,神狸部一統草原。多族同心,爲復天命霸業!七曜妖人卻包藏禍心,製造出這種怪物,致使我神狸薩滿血脈,再受重創!其罪孽之深,萬死難咎!”多狸仰起頭,眼神一凝,彷彿有萬鈞雷霆當空炸響,“而這黑暗的一頁,該翻過去了。”
護衛兩側的龍衛,齊齊舉劍於胸前。
今日,不見星月光輝,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如同噬人的深淵。有黑風捲起,那些火把,火舌搖盪。
“殺光七曜!”
不知是誰斗膽大喝了一句,人羣中頓時炸起了滔天怒號,蓋過了漸起的風聲。
“殺光七曜!復興天命!”
“把所有的怪物殺死,爲聖巫報仇!”
多狸看着臺下一片沸騰,轉身看着荼狐。
“神狸新的時代,將從你的消失開始。我要讓大家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死的!”
迴應她的,乃是一聲意義不明的嘶吼。
多狸忽然覺得很沒意思,自己如果殺了這麼個怪物,並不能證明什麼,反倒是會讓七曜在背後看笑話。神狸的大巫,草原的王者,不能在這種人身上多費力氣。她看向託婭,後者點點頭,將手舉起口內唸誦咒語,手腕上龍紋開始發光。臺下,所有的龍衛和巫師,也都舉起手,巫術能量在他們中間流淌,飛速壯大。
天空中,隱隱有雷聲響起。
神狸巫術可以呼風喚雨,但也不過是暫且“借”來自然氣象。以巫術之力強行拉下天雷?曾有一人如此做過,曾有一人浴雷遠征,最終成爲了整個鴻蒙大陸的帝王。
人羣再度安靜了下來,那諸族長老,那些僅存的傷兵巫師,癡癡地望着天空。
多狸喃喃道:“爹,女兒爲你報仇了。”
一道白光劈裂長空,剎那間籠罩了祖陵,遠在廣場之外的神狸子民也清楚的看見了那道不同尋常的雷光,如同一個光球,籠罩了整個石塔。
隨後,便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石破天驚的動盪之中,多狸雙袖搖擺如浮雲,靜靜地仰起頭,沐浴在光輝之中。
石塔頂端的祖廟能看到那道雷光清楚的劈下,香火青煙輕微搖擺了一番,隨後泰然自若地繼續扶搖直上。
龍衛之中,有人竭力跪倒,喘着粗氣,卻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神色。那些尋常兵士和子民,怔怔的望着這通天神力,一時無措。
光芒漸漸消散,荼狐所處的地方,空無一物。而幾乎近在咫尺的託婭與多狸,紋絲不動,毫髮無傷。
託婭顧不上龍紋滲出的細密精血,暗自換了一口氣,便轉身高聲喝道:“荼狐已灰飛煙滅於祖陵之前,魂魄打入祖塔之底,永世不得翻身!”
興許是龍衛與多狸這一手雷刑的手腕太過玄通,那些百姓與尋常士兵發狂般的咆哮起來,說不出是歡呼,是敬畏,還是熱血沸騰。
“天命再興!天命再興!”
多狸緩緩面對再度喧鬧起來的人羣。立於前方地諸族首領改站姿爲跪姿,向着多狸單膝跪地。
“七曜的妖魔一記天災,已經毀掉了整個草原。我們,要佔據溫暖的土地!這便是我族天命!”
託婭猛然下跪,剩下的十族首領同樣跪伏在地。
“參見天命汗。”
遠處,跪伏的人潮宛如驚濤駭浪。
“參見天命汗!”
多狸望着衆人一語不發,心內則在盤算自己的大計。
劉威揚已死,南曜聯軍雖勝,不過是趕上個便宜,那些人都是庸碌之輩,不足以成爲自己的對手。下一步就是儘快席捲天下佔領南曜,集合所有的力量,和西曜見個高下。這其中唯一有可能成爲障礙的,便是雲中城的墨門。
雖說現在外面紛紛傳說着楊烈已死的消息,但是畢竟沒看到第一劍客的屍體,就不敢把這事當成真的。再說就算楊烈死了,不代表墨門就此無人。畢竟……還有那個人在。
此刻多狸的腦海內,莫名浮現出楊陌的影子。她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想起他,但是隻覺得心內莫名一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最後時刻改變了主意,不再想殺楊烈?他知道了又會怎麼想?又會怎麼看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