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城,楊陌家中。
一隻鐵鷂子從外面飛入,落在楊千雪肩頭。
“你的故人回信了?”楊陌酸溜溜地問道。
楊千雪察覺到楊陌的語氣,心中竊喜,這小子總算要開竅了!臉上卻不動聲色,將信展開,點了點頭。
“他倒還算仗義,派了一個車隊。我們興許今日就能收到第一批藥材了。”楊千雪臉上露出笑容。
“今日就能到……那他還送這封信做什麼,不是多此一舉?”楊陌意有所指。“還有,這批藥有多少?我擔心我們付不出報酬……”
“我已經同他打好招呼了,我們之間的關係,這點藥材就算不付賬也沒什麼。”
“這都能寬限……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得先走了,這幾日將圖紙完成之後,最好能夠打磨出一批樣品發給災民。”楊千雪將信紙疊好收進懷裡,匆匆離開。
……
天水要塞譭棄之後,耿中霄率領神策軍退向燕國境內,沿着界牌關邊牆一帶佈防,阻止神狸大軍的南下步伐。這一帶,隨着神狸大軍的南下,以及神策軍的堅壁清野措施,已經變成了人間的修羅場!
沉重悠遠的號角聲在大地上空迴盪,緊接着,大地開始震動。
草原的地平線上出現一騎神駿的白馬,白馬之上,是頭戴面具身披戰甲的多狸。多狸一手勒着馬繮,回頭望去。這匹新的坐騎,她同樣取名爲冬至,用來紀念她爲了鼓舞士氣而殺死的愛馬。
身後,廣袤草原之上,神狸的戰線正洋洋灑灑地朝着界牌關鋪展而開,緊跟在多狸身後的,便是最爲精銳的龍衛。
多狸眯起眼睛,前方雄州城頭的黑色軍旗迎風招展。她高舉左手,直指前方,緊跟在身側的兩名大旗手開始揮舞旗幟。
進攻的號角被吹響,神狸軍的鐵蹄朝着關口進發。
守軍並未閉門死守,兩萬神策軍在城外已經列隊完畢。戰陣前方,手執長弓的士兵半蹲於地,面前是點燃的火堆,用以點燃抹了油的箭頭。只等三輪箭雨發射完畢之後,他們便會朝兩翼散開,給後方的準備對衝的重甲騎兵讓出道路。
地面在熊衛鐵蹄的踐踏之下劇烈地震顫,五百米之外,多狸低伏在馬背上,右手的冰血鏈隱隱發出赤紅的火焰光芒。
耿中霄緊盯着神狸軍發起衝鋒的前鋒部隊,舉起右手。
兩百步
神策軍的弓兵們點燃了箭矢。
“拉弓!”耿中霄大喊!
一百五十步。
“放!”隨着這一聲令下,鋪天蓋地的箭雨朝着衝鋒而來的神狸騎兵射去。
燃燒的箭矢落在龍衛特製的盔甲上,根本無法對其造成任何傷害,但緊隨其後的熊衛騎兵中有不少人被射中,慘叫着跌落下馬。
又一輪箭雨射出,弓兵們迅速地給身後騎兵讓出了通道。
“衝鋒!”耿中霄放在鐵面罩,高舉手中長戟,帶頭衝鋒。
雙方的騎兵短兵相接,戰場頓時被塵煙所籠罩。各種兵器被雙方的戰士揮舞着,朝着對手的身上揮去,即便是最好的戰士,也可能被意想不到的攻擊打落馬下。
被鈍器擊中頭盔的騎兵們耳鳴目眩,有些直接跌落下戰馬,被敵人或是同伴的鐵蹄踏成肉泥。
多狸揮舞着手中的冰血鏈,直取耿中霄。
鎖鏈上火光大盛,血色的光芒可怖駭人,耿中霄避開了鎖鏈揮舞的範圍,反手用長戟挑擊,被多狸輕鬆躲過,雙方交錯而去。
託婭一聲令下,神狸龍衛在同伴的掩護下施放巫術,掌心雷光躍動,巫術穿透了神策軍的盔甲,一擊斃命,這一輪便讓上百名神策軍騎兵落馬。而在大規模的騎兵交戰中,落馬就意味着死亡!
耿中霄見勢不妙,打出手勢,讓機動性更好的輕騎兵們以小隊爲單位,率先對龍衛們發起進攻,即便無法取敵性命,也能打斷對方正在施放的巫術。
無定原上空,血肉和鋼鐵碰撞,悲鳴與吶喊之聲匯聚成恐怖的聲浪,令人聽着就頭皮發麻!
多狸揮舞着手中的冰血鏈,但凡來不及躲避的神策軍,無論身披多麼精良的盔甲,都扛不過多狸一擊。
儘管耿中霄的輕騎們對神狸龍衛造成了一定的威脅,但這些輕騎畢竟不是神狸這種弓馬健兒的對手,很快便在纏鬥中落入了下風,只能依靠機動性不斷髮起騷擾。
被鈍器擊中的騎兵們口吐鮮血,跌倒在地,隨即便有士兵跳下馬來以短劍匕首,沿着面甲和軀幹的縫隙刺殺。
一名殺得眼紅的神策軍副將終於停下來,審視着戰況,透過面甲的縫隙,可以看見他眼中驚恐的神色。
這名副將在混戰中尋找着耿中霄的身影,卻遍尋不到,心中閃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大將軍出事了?
他一劍結果了倒在地上的神狸士兵,茫然四顧,周圍的嘶喊與慘叫之聲在腦中似乎被無限放大,緊接着就是一陣令人肝膽劇顫的耳鳴。
“找到了!”這名副將看見還在與多狸過招,牽制對方的耿中霄,連忙殺了過去,對耿中霄大喊:“大將軍!我們寡不敵衆,該退了!”
“笨蛋,躲開!”耿中霄大罵,奮力用長戟將這副將護住。
多狸瞅準這一間隙,冰血鏈延展數米,差點將耿中霄擊中。幸好耿中霄早有預料,用長戟的橫刃挑中了冰血鏈的中間,削減了力道。冰血鏈尖打在他的胸甲上,沒有打穿他的甲冑,否則這一擊足以讓七曜再換一個貪狼。
耿中霄逃過一劫,鬆了一口氣,但他也敏銳地判斷出了眼下的局勢,再支撐不了一會兒,神策軍就會全面陷入被動。
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耿中霄終於擡手,打出了撤退的手勢。
大旗手揮舞旗幟,打出撤退的旗語。
神策軍開始收攏陣型,慢慢朝關口退去。疾風弩手迅速衝出,組成弩陣,擋住追兵。
“嘖。”多狸緊盯着耿中霄,面具之下的雙眼流露出殺意,“倒是個難纏的對手。”
“要追嗎?或者施放巫術,把他們落在後面的隊伍留下?”託婭來到多狸身邊。
“退而不亂,不要追了。”多狸將冰血鏈纏在手臂上,鎖鏈的駭人火光漸漸收斂。“神策軍居然學會了打防禦戰,倒是有點出乎想象!不過這只是開始,真正得戰爭在後面呢。”
“收攏陣型,清點人數。”多狸望着一片狼藉的戰場,下令道。
“是!”龍衛首領領命離去。
不遠處,神策大軍已經退入了城內,城門重重關閉,發出一聲巨響。
……
關城內,耿中霄正與副將在敵樓之上巡視。神狸軍在二十里之外安營紮寨,暫時沒有其他動向。
一名斥候匆匆跑上敵樓道:“將軍,後方來報,以齊楚爲首的南曜聯軍正向無定原趕來,不日就將抵達。”
一直皺着眉神情嚴肅的耿中霄,臉上的表情有所舒緩:“南曜聯軍與我方匯合,屆時可對神狸軍施展夾攻,即使在戰場上難以取得優勢,也能使局面陷入對峙僵持。神狸兼程南下,利在速戰,缺乏輜重補給,很快便會難以爲繼。”
耿中霄望着遠處的神狸軍營,伸手一指:“那時便是我們發起總攻的最佳時機。”
在耿中霄的指揮下,神策軍沒有絲毫鬆懈,加固城防,並及時向城頭補充火油檑木等守城物資。敵樓之上也加派了每日瞭望的人手,不放過神狸哪怕絲毫的動靜。
接下來的兩日中,多狸組織士兵發起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進攻,還搬出了僅存的墨門小型炮具,對城樓發起轟擊,但威力有限,根本無法構成有效的威脅。耿中霄很快並令士兵修補垛牆,重建防禦。
神狸軍拿據城堅守的神策軍毫無辦法,只能依靠巫術對城樓進行騷擾和減員,以求對神策軍的士氣造成打擊,但神策上下聽聞南曜聯軍即將抵達的消息,全軍士氣大受鼓舞。
多狸縱兵繞過耿中霄把守的城池,四處劫掠糧食物資。這裡已經來到了燕國的北方,耿中霄只能守住關口,做不到風雨不透。多狸就像一隻過冬的松鼠一樣,想盡一切辦法,爲後續將要到來的軍隊和部落人民,一點點累積着補給物資。
北方戰線,以齊楚爲首的南曜聯軍正朝着無定原趕去,聲勢浩大,人數龐大的隊伍已經綿延至數裡開外。
……
三日之後,南曜聯軍抵達界牌關,與神策匯合。
神狸的探子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向多狸彙報,南曜軍隊不僅帶來了許多他們之前未曾見過的戰爭兵器,還補充了城中的糧草物資。再加上神策和南曜可以從後方徵調糧草,因此,儘管他們人數龐大,一時間卻也不必擔心補給與物資的問題。
而反觀神狸,正如耿中霄所預估的那樣,在南曜聯軍抵達之後,難以對據城死守的他方造成威脅,如果耿中霄願意出城死戰,或許神狸有很大的機會贏得戰爭,但對方早就料到這一點,將局面拖入僵持對峙的狀態。
“按照眼下的糧草物資來估算……最多還有一個月,後方牧民的補給線就會斷裂。”託婭看着手下彙報上來的數據,擔憂道。
深夜,神狸軍營。高層們正在營帳中開展會議。帳外,巡邏換防等事宜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士兵們都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即將面臨的危機。
後方草原上,一隊人馬正繞過神狸軍營,趁夜向無定原西南方向趕去。這支隊伍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幾乎沒有人穿着鎧甲。這只是一支普通的牧民隊伍。
隊伍中,一名婦女懷抱嬰兒,孩子餓得哇哇大哭,婦女手足無措,急的流下淚來,身後,一名身材壯實,揹着弓箭的漢子解開腰間的水囊,遞給這名婦女。
“是羊奶……但,就剩這最後兩口了。”這名漢子撓了撓頭。
婦女接過水囊,顧不上道謝,將羊奶含入口中,然後餵給孩子,做完這些之後,對着那名漢子行了部族中的大禮。
這支部族在神狸和神策軍隊之間顯得無比弱小,甚至隨意派出一支人馬,就能將其輕易碾碎。但其中的所有牧民,臉上都刻滿了堅毅,爲同伴、爲家人、爲了自己,要活下去!
在草原夜晚的茫茫黑暗中,這支弱小而微不足道的隊伍正朝着雲中城的方向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