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聯軍大營。
雖然神狸這邊不似燕國鬧得風聲鶴唳,但是日子也不好過。拋棄牛羊大軍後撤,加上之前的天水塞之敗,不提下面的士兵,就是帶兵官以及小部落頭人也都是一個看法:神狸打敗了。
草原之上以力爲尊,向來沒有“詐敗”這種說法。勝就是勝,負就是負,任你大巫說得天花亂墜,敗了也是敗了,大家從心裡就不服氣。雖然神狸依舊強勢,但多狸心裡明白,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草原還是得經歷一番動盪。
不過此時她顧不上這些,哈梵身體日漸衰弱,自己得照顧父親。至於其他的……暫且交給託婭就是了。
“爹爹,你的氣色今天不錯!我們正在準備再次進攻天水塞,這次可以多準備一些炮彈,兵馬也更多……”
哈梵看着多狸侃侃而談,心中陣陣暖意。他輕拍着多狸的手,微笑道:“我的女兒,草原的天命之女啊,你是天命所在,你不用着急,你想要的事情,都會實現的。不要急,知道嗎?爹爹會看着你踐行天命的。”
“爹爹……”多狸喉頭一梗,眼眶差點紅了。她好容易忍住,又笑了起來:“嗯,我知道了爹爹,我不着急,南曜大陸就在那裡,我總會拿到手的,讓整個南曜大陸,都成爲我們草原人民的牧場!”
哈梵呵呵笑了起來,可是笑了一會兒就又開始咳嗽,多狸趕緊去叫巫醫。
走出大帳,她望着眼前的大營,心中異常焦慮。父親的身體到底還能支持多久?燕人要到什麼時候纔會如自己想象一般土崩瓦解?自己還要等到何時?
一騎飛奔而來,多狸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託婭,忠誠而可靠的託婭,大概是她最爲親近的人了。
而這次,託婭果然帶來了好消息:“大巫,神策軍開始移營!如今無定軍駐天水塞,神策軍駐城外。說是互成犄角彼此遮護。分明就是離心離德!”
多狸微微一笑:“這是自然。他們都想要撇清買賣軍械的關係,自然要彼此分開,免得替對手背黑鍋。再等幾天,就能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與此同時。墨門雲中城。
自從草原大軍南下以來,墨門武者出征,雲中城的氣氛便一日緊似一日。城防都開始整飭,巨大的投石機,萬箭弩車,神火油櫃,以及隱藏在暗處的機關武器,所有的一切,充滿了機械的味道和戰爭的氣息。
雖說正常情況下,神狸人不會嫌命長來攻打雲中,但是該做的戒備還是要做,不容鬆懈。二十四小隊出征後,雲中的二線力量便開始動員。城中的百姓自發組成武裝,協助城池防禦。
隨着正規武者的大量出徵,雲中的日常管理自然而然也就移交到術者手中。洗星河在這段時間,倒是可以實現自己做矩子的願望。
城裡老人都知道,洗星河和楊烈鬧成如今這樣,根子就在於當初矩子選拔,楊烈比洗星河多出一票接任矩子之職。洗星河一直認爲那一票是楊烈自己投自己,用這種卑鄙手段當選,自然處處看他不順眼。私下裡洗星河一直說楊烈空有一身武力,卻不懂得管理城池,墨門到他手裡必然走下坡路。
如今洗星河自己有了發號施令的機會,理應展現一下自己的才幹纔對。至少也該證明自己比楊烈優秀。可事實相反,洗星河根本就不出來見人,只安心研發火炮。直到楊烈從前線突然趕回雲中,也不見他前去迎接,彷彿龍吼巨炮重要性超過一切,讓城中不少老人莫名其妙。
也只有楊千雪有這個面子,把他從自己的機關室請出來。
雖然洗星河對楊烈毫無好感,但是對楊千雪卻寵愛有加,不但收爲弟子,還有傳授衣鉢的打算。反倒是鞍前馬後的陳思賢在他那得不到好臉。
被徒弟拉出來,一路來到雲中“先賢祠”,洗星河一語不發,只是皺眉思忖。等到了門口,楊千雪開口問道:“洗師,您這段時間操勞過度,理應休息一下才對。現在好不容易出門散心,又何必還是這樣心事重重?”
“心事?那是你們年輕人才有的東西,爲師可沒這份好命。”洗星河朝楊千雪微微一笑,目光裡滿是寵溺。“少年人多愁善感心事就多,我們這些老東西身上扛着整個雲中、墨門,每時每刻都得爲整個門派的前途考慮。腦子裡只有公事,沒有地方放自己的私事,又怎麼會有心事?我是在想龍吼巨炮的事,引信之事一直有些疑難,剛纔終於想通了。我就說過,你這丫頭是我的福星,果然,陪你出來走走,就解決了一個麻煩。”
楊千雪微微一笑:“多謝洗師誇獎。弟子其實也有很多不明白,所以才請洗師來先賢祠,當面請教。”
“請教用得着來這裡麼?鬼靈精!”洗星河搖頭一笑:“想要向我請教的人在裡面對吧?你的任務就是把我帶到這裡,現在任務完成,難道還不走?”
楊千雪一愣,洗星河笑道:“我雖然不喜歡與人交往,不代表愚笨可欺。術者是墨門的腦子,武者是墨門的軀幹。我教過你,軀幹是要受腦子指揮的,術者又怎麼可能不聰明?無非是你爹在裡面等我,又怕我不肯去見他,所以用你做過橋而已。這點心思還想騙過我?笑話!”
“洗師……你都猜出來了?那你到底有沒有……”
見楊千雪還想問什麼,洗星河一擺手:“這個問題不該你問,答案也不該你聽。你爹想問什麼讓他親口說,我會給他答案。你放心走就是,你爹劍術天下第一,難道還擔心我打死他?”
門分左右。
洗星河推門而入,只見楊烈面朝墨門先祖賢達牌位跪拜於地,用後背對着自己。洗星河大袖飄動,先賢祠大門緩緩閉合,室內重又歸於幽暗,只有一道光從天窗射入,落在楊烈身上。楊烈跪於光中,洗星河居於暗影。
“身爲矩子,想要找我有得是辦法,再不行還可以開議事會,何必非要自己的女兒出面?我們的矩子幾時變得這般膽小無用?”洗星河面對楊烈時就沒了那種好態度,語氣冰冷生硬。
楊烈也不回頭:“還記得當年你我在這裡參拜先賢時,師尊的話麼?墨門祖先武、術不分。只是後人精力有限,不能兼顧。是以漸分武、術兩宗,但歸根到底,都是墨門。在先賢祠裡,沒有武者或是術者,只有墨門先賢。”
“前塵往事說他作甚?如果講大道理你不是我的對手,想要說什麼直說就好。拐彎抹角,沒什麼意思。”
楊烈轉過頭,看向暗影中的洗星河:“你應該知道我要問什麼!天水塞遭到突襲,神狸動用了多種墨門攻城器械,包括荒塵巨炮!我想知道,爲何墨門器械,會淪落到神狸部落之手?這種話能在議事會上問麼?”
“爲何不能?問心無愧,在哪裡問都一樣。”洗星河語氣依舊平和:“神狸用了墨門器械,你應該去問神狸,不該來問我。你已經糊塗到找不清目標的地步了?那樣的話,你最好先養傷,免得有朝一日發瘋亂殺人。”
“墨門的攻城器械,向來都是術者一手掌控。這件事鬧到議事廳,勢必會讓武者術者發生分歧,我不想讓事情到那個地步!”楊烈說話間站起身,向着洗星河走去。“你是術宗宗主,這件事你得先給我個解釋,我纔好處置。”
“解釋?我沒什麼好解釋的啊。”洗星河絲毫不懼楊烈身上的劍意,反倒是迎着楊烈走去,隨後從他身旁走過,自己來到方纔楊烈所處位置,舉頭望向天窗:“站在陽光下的感覺……真好!”
不容楊烈開口,他又說道:“你能不能長點腦子!墨門器械賣給大燕的,如今這些東西跑到神狸去了,身爲墨門矩子,就該咬死燕國內部出了叛徒,讓他們給我們一個交待。而不是像個傻瓜一樣回來找真相!你是墨門矩子,不是燕國衙門!真相重要麼?比起墨門的利益,比起燕國的賠償,到底誰賣了器械,又賣給了誰根本無關緊要。如果想做一個合格的矩子,這時候就該爲墨門想想,不是爲所謂的真相考慮。”
楊烈氣息一窒。洗星河這話顯然是在暗示,爲了墨門利益,自己必須裝糊塗。身爲劍客,他當然不會認同這種歪理。但是在墨門矩子這個角度上,他又得承認,洗星河的話並非一無是處。
他面色微沉:“我們的武者也因爲這些火炮有傷亡。”
“獵犬終須山上喪,大將難免陣前亡。身爲武者戰死沙場,有什麼奇怪的?”洗星河袍袖一抖:“如果沒有其他事,我要先回去了。龍吼巨炮很快就可以研製成功,有了這個東西,不管多少神狸兵馬都不足懼。至於其他的事,都要往後放。一個合格的一家之主,該想着怎麼讓家裡招財進寶,而不是隻會捉家裡的老鼠,那是僕人的工作。自己想想清楚吧,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