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走?”季岸看向江舟,用眼神詢問。
江舟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接收到季岸的眼神,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地,擡腳,跟着季岸往前走。
這種莫名的信任感讓江舟感到恐慌。
她的身體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不可控制了?
轉過一個彎,才發現自己已行至半山腰,一旁沒有任何圍欄,只有幾棵杉木阻擋。
從這個角度,能夠俯瞰整個夷山村,密密麻麻的房屋與交錯的青石板路,有云霧繚繞,顯得屹立在夷山村的鐘鼓樓肅穆、沉靜,卻也徒生一股愴然。依稀能看到遠處有座橋。除了村落,就是大片梯田,青色與綠色交替,整齊地盤附在山腰,生機盎然。
和母親畫的那一幅畫一模一樣。
當年她跟隨母親來到夷山,那時,母親揹着畫具,一手牽着她。
山上穿過的風,揚起母親柔軟的長髮。
她是一個天賦極高的藝術系學生。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了那個給他糖果的小哥哥,對於年幼的自己,他很耐心,甚至是說了很多話。儘管時隔多年,儘管小時候的一切她都忘記的差不多了,但是那個哥哥的話,她卻都還記得。
“看到那座橋了嗎?”
“嗯。”
“那是風雨橋。下午我們就去。”
季岸說完,繼續向上走,兩條腿筆直,依稀可以看出他大腿的肌肉。
江舟看着他的背影,停住。
季岸似乎感覺到身後的女人沒有跟上來,轉頭去看她。
“不繼續向前走?”山上風景獨好。
“你說,上面埋葬了很多亡靈。”
季岸頓住,“怕了?”
江舟直視他的黑眸,沉的像海上的大霧。
“心不誠,不敢上山。”
……
離開主山,季岸帶着江舟來到山上望到的那片梯田。
近看與遠看又是不一樣的感覺,江舟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的看過梯田,有蔬菜、有穀物。
靜下心,仔細地嗅,還能聞到它們的味道,那種夾雜着泥土、水、灰塵的土腥味,還有穀物獨有的香味。
熱情的村民看到季岸便跟他打招呼。
“你的女人可真俊俏。”
雖然夾雜着方言,但是江舟還是聽懂了,她眼神戲謔,看向季岸。
“她是來這裡的遊客,這幾天我帶她參觀。”
“哦,這樣啊。夷山是個好地方,這裡的男人,可壯啦。”
江舟笑,她當然知道這裡的男人壯。不過季岸到底有多壯呢,還是要等她驗過才知道。
這一路走,江舟覺得有些熱,便脫下了衝鋒衣。
依然是V領。
白花花的胸口,晃得人眼睛疼。
季岸領着她下梯田,返回車上,開會村落去。
身邊的風景快速閃過,他也脫了外套,肌理分明。
這裡的男人可壯啦。
腦海中又想起這句話。
“我覺得我這六百塊花的不值當。”江舟目視前方,開口,“主山啊、梯田啊,都不要門票錢的。”
季岸專心開車,不理她。
“你說,是不是該補償我點什麼?讓我這六百塊花個值當。”江舟將腦袋湊過去,湊到他有力的右臂上,胸脯因爲這個動作而擠壓,露出一道溝壑。她用極低沉的、暗啞的嗓音說道,“肉、償,怎麼樣?”
江舟等待着季岸毫不客氣的拒絕,沒想到的是,他也低低的、暗啞的,說了四個字,
“如你所願。”
……
季岸說完如你所願之後,江舟便沒了遊玩的興致。
她現在只對他有興致。
什麼鐘鼓樓,風雨橋,她都不想看了,什麼過往也不想追尋了。
只想被他揉進身體裡。
爬上六十層臺階,轉上夷山村的鼓樓。
陳舊古拙的雕檐下,一面破舊的大鼓被陳放在這裡,背後靠着硃紅的支架,鼓面已經泛黃、泛土,有污痕,還有青苔一樣的東西。
站在鼓樓上,可以看到對面的鐘樓,完全是一模一樣的雕刻、風格,只是懸掛着的,是一座青銅色的大鐘。
一座鐘樓,一座鼓樓,相隔不遠,兩兩相望。
它們的使命不同。鐘響,是一天的開始。鼓鳴,是一天的結束。
一座鐘樓,一座鼓樓,相隔不遠,兩兩相望。
卻跨越了白晝與黑夜。
“一開始,阿英的阿爸是夷山的鐘樓人,但之後在一次事故中,傷了腿,便由另一個更年輕的小夥子接手了。後來,那個小夥子離開了,便又換了人。”
短短的十多年,換了三個鐘樓人。
江舟去看季岸,卻發現他的眼神飄到了遠處的風雨橋。
……
江舟坐在桌前,看着面前鳳姨端來的雞湯,恨恨地夾了一個雞腿,剝了皮,吃着肉,咬着骨頭,罵了一句,“季岸,我艹你媽。”
季岸坐在對面,悠然地喝着雞湯。
當然也不忘補充,“這是走地雞,平時都是精心飼養的。肉質鮮嫩,煮起來只需要一點鹽和姜蔥,便有最極致的味道。用這肉償,六百塊值了。”
況且還有一桌子菜,有魚有蝦有雞肉,還有地裡種的、剛剛摘來的新鮮蔬菜。
歪打正着,那麼多菜,沒有紅肉,有很多河鮮、白肉,都是她喜歡吃的。
江舟挑的很,做成菜的紅肉,她只吃牛肉,豬肉麼,剁成餡兒做成餛飩她能接受。像紅燒肉,紅燒排骨,她不愛吃。
“敢情鳳姨家是一條龍服務?”
早飯承包了,午飯也承包了,連她喜歡吃的栗子也承包了。
晚飯肯定也是來這兒吃。
剛想着栗子,阿英果然就來了,“江小姐,之前就聽映光哥說你找着岸哥給你當導遊了。”
“呵,可不是麼,結果還是找了個黑心野導。”說罷,刀子一樣的眼神射向正在自如喝湯的某人。
阿英呆呆地“啊?”了一聲,顯然是在狀況外,不懂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暗潮洶涌。
不過她還是向前一步,拿出一包栗子,遞給江舟。
“昨天看你很喜歡吃栗子,今天便又給你拿了一袋。”阿英說的靦腆,“阿媽說你讓岸哥付了她好多飯錢,一定讓我好好招待江小姐。”
飯錢?
原來季岸是把她給的導遊費給了鳳姨啊。
不解釋,她怎麼會知道?
彆扭的古怪老男人。
江舟接過栗子,“謝謝,叫我江舟就行。”江小姐江小姐的,聽着拗口。
阿英羞澀的嗯了一聲。
江舟詫異,夷山的姑娘這麼容易害羞嗎?
她有種自己是阿英的小情郎的錯覺。
“阿英,你今年多大了?”江舟問,
“20了。”阿英回答。
哦,怪不得,20歲,談戀愛的年紀。
她20歲的時候,也會害羞呢。
鳳姨從廚房裡出來,又熱情地端來一道菜。
乳白色的方糕狀,上面好像還有花瓣一樣的東西。
“這是甜糕,是夷山的特色點心。阿媽很擅長做甜食。”阿英介紹。
江舟不客氣,吃了一塊。
真是好吃,怎麼不早說還有甜糕啊,她就不吃那麼多菜了。
季岸坐着,漫不經心地觀察江舟的表情。
她吃了甜糕,紅潤的脣上沾着糕上的花瓣,眼睛晶晶亮,卻皺着眉。
阿英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不好吃嗎?”
“沒有,特別好吃,只是我吃的太飽了。”
這話不假,早上因爲胃脹,沒吃多少,後來因爲氣憤,化怒氣爲食慾,一下子胃口大開。
離開時,她還對那兩塊甜糕戀戀不捨。
行至風雨橋。
風雨橋,是當地民族的一個特色。哪裡有這個民族聚居,哪裡便有風雨橋。
風雨橋由橋、塔、亭組成,全由木料築成,橋面鋪板,兩旁設欄杆、長凳,橋頂蓋瓦,形成長廊式的走道。塔、亭建在石橋墩上,有多層,檐角飛翹,頂有寶葫蘆等裝飾。【摘自百度百科:風雨橋】
除石墩外,全部爲木結構,不用一釘一鐵,全由卯榫嵌合。【摘自百度百科:風雨橋】
站在風雨橋上,便沒有風雨。
江舟和季岸靠在橋欄上,兩人不說話,各自看向遠方。
一個小保鮮袋拎到江舟的眼前。
“這是什麼?”江舟疑惑地接過,細看。
甜糕。
是江舟想吃卻沒有吃下的那兩塊。
她怎麼就沒注意到他手裡還拎着袋子呢。
“討好我?”江舟拿着保鮮袋,將袋口搓成細條,捏着這細條,畫圈圈一般地甩。
動作流暢,抿着嘴,卻笑得得意、甚至是沾沾自喜。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兩個字,她沒說。
江舟已經習慣了季岸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明明內心柔軟,怎麼看上去就那麼硬呢?
像頭倔驢。
風雨橋下,湖面波光粼粼,有一隻小木船在湖上行駛。
“船要上岸。”江舟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橋下的小船悠然自得,哪裡有要靠岸的意思。
耳邊忽然回想起那一次對話。
江舟。江河裡的船隻。
季岸。四季的季,河岸的岸。
覺悟般的停頓,季岸轉身離開。
“走吧。”
“船要上岸!”江舟大聲說了一句,朝着他的背影,“就算是偷渡也要上。”
我是萬頃江河裡飄飄搖搖的一葉扁舟,你是遙遠的河岸。
船要上岸。就算是偷渡也要上。